村民与难民的对峙,村民暂时以微弱的优势领先。
难民被赶到村外,占据着一块荒地,在那里暂且休息。村里的青壮年轮班,每组四个人,两个时辰换人。哥儿不算在青壮年里,宋明原本要顶上去,但是被李衔霜拦下了。
“哪里有让弟弟去的道理。”李衔霜把他按在家里,“看好你哥哥妹妹就行,我去。”
李衔霜出门去“值夜班”前,宋开拿来一只竹篮,往里面塞了几只面包、一只苹果、两根香蕉,又往水壶里灌了满满一大壶蜂蜜柠檬水,眼看他要出门,又往他口袋里塞了一把瓜子花生红枣。
李衔霜有些无奈,撸了一把他的头发:“你再多带块餐布,我直接去野餐好了。”
宋开是怕他跟村里人说不到一起去,干瞪眼四个小时无聊,但李衔霜才不会无聊,他想趁着现在有空,提前了解一下,看那群难民里面有没有踏实诚恳、可以雇来干活的。
在村口的牌楼跟人交班后,李衔霜走得离难民驻扎的地盘近了些,找了个干净点的地方掸了掸灰,紧接着就盘腿坐了下来。
此时换算一下,大概是晚上**点钟,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去,这些人只能借着月光排队洗漱。
李衔霜数了一下,一共有十七人,八个男丁里有五个壮劳力,三个年长者;五名女子都是农妇打扮,应分别是这几个青壮年的妻子;另有四名儿童。
这些人面容憔悴,长久的赶路磨破了双脚,排队去接水的队伍行动缓慢,万籁俱寂,似乎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衔霜原本以为难民群体会是暴动的、危险的,可是只能嗅到浓烈的死气。
忽然,角落里摇摇晃晃亮起了一豆光亮,吸引了李衔霜的注意力。
他这才发现,那里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躺在地上,胸膛可怖地起伏着,头上顶着一块白布,借着灯光能看到白布被血染红了一大块。应该是上午那个想要冲进村子被村民钉破了头的人。
他旁边的青年掌着一根蜡烛,那蜡烛已经烧得只剩个头儿了,所以他动作很快,掀开那人头上的白布,看了一眼伤口状况,就迅速地给他伤口上涂了点东西,然后珍惜地吹灭蜡烛。
在伤者额头上敷了另一块布,青年拿了沾血的布条,走到溪水边。
这时有人路过,看他正卖力地搓洗着布条,叹气道:“秀伢子,别白费力气了,他今晚肯定不行了。”
青年手下没停,抬头笑道:“哪里有那么严重,我看伤口没化脓,血也不怎么流了,等晚会儿我再去要一副金创药,敷上就好了。”
青年笑的时候,还露出一对小虎牙,那人抬手,指着李衔霜所在的方向,问:“你看人家派了多少人守着,防贼似的不让我们进去,你去哪儿给他弄药?”
青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正好跟盘腿坐着嗑瓜子的李衔霜大眼瞪小眼,他咽了咽口水,转回头,嘴硬道:“我再想想办法。”那人见劝不动,舒了口气,摇头叹着“命啊命啊”,蹒跚地走开了。
洗完布条,步骤清晰不疾不徐地做完琐事。青年去水边认真地洗了把脸,又仔细把脸上颈上的水珠擦干,还拢了拢头发。
李衔霜今晚一直在盯着这青年看,而这青年在做完洗漱之后,居然冲着他走过来了。
方才离得太远,天色又黑,只能在一片寂静中模模糊糊地听清说的话,但面孔是看不清的,现在青年直直地走过来,李衔霜就开始打量他。
这青年看上去也就二十岁上下,一路逃难过来,没有消瘦得像旁人那般厉害,但皮肉紧实,还保有一点肌肉,长相勉强算得上清秀。
青年走到他面前,李衔霜打量的目光没有惹恼他,反而恭恭敬敬自报家门。
他叫柳秀,今年二十,从南州柳平县逃荒而来。
李衔霜点头,明知故问:“你想做什么?”
“我想要换一副金创药。”柳秀开门见山。
没拐弯抹角,没拉近乎,倒是个实在人。李衔霜打量他全身上下:“你用什么换?”
“力气。”柳秀说道:“我有的是力气,你家有什么活计要干?”
这人头脑倒是灵活,李衔霜问:“你会些什么?”
“种地、养猪、放羊、砍柴、修房、打井……我都会。”
“倒是很能干。”李衔霜点点头:“可是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实话,怎么办?”
他说这话的语气不客气,还很有些居高临下的欠揍,可柳秀神情未变,想了想道:“可以先干活,后给药。”
“我要是对成果不满意呢?”
“我重干。”
“我要是一直不满意呢?”
柳秀不解:“为什么会一直不满意?”
李衔霜:“……万一我很挑剔呢。”
柳秀无可奈何:“那你也不能等人都死了,才把药给我吧。”
还行,李衔霜在心里加了一条,这人性格也还不错,不是那种会恼羞成怒的。
李衔霜直起身,从篮子里拿了个面包出来,递给他:“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下。”
柳秀想表现得体面一点,但唾液不受控地疯狂分泌,于是接了过来。
李衔霜回到村子里,敲开大夫的门,买了一瓶药粉,回去的时候,柳秀正乖巧地站在原地等着他。
“拿着。”李衔霜把药给他。
“我……”
“我这人真挺挑剔,可能会挑活,你还是先去救人。”李衔霜摆摆手,“明儿早上我再来找你。”
柳秀道了谢,转身就要匆匆离开。“哎,等等。”李衔霜又叫住他,把篮子里剩下的吃食都塞给他,“吃饱了,别明天干着干着晕过去。”
柳秀知道他这么说是怕自己过意不去,冲他笑了笑,收了食物。
正好时间差不多,有人来换岗,李衔霜往回走去,还没走到村门口,就听见身后的人群爆发出一阵仓皇的欢呼。
他回头,看到柳秀站在人群中,正在分发食物。
回到家后,李衔霜跟宋开汇报了今晚的事。宋开听罢,说道:“感觉这个人心地倒还不坏。”
“虽然现在下定论有些早,但这个柳秀确实是个能用的人。”李衔霜倒了碗水喝,“明天再考验一下,如果通过的话,我们的烤串摊子就能提上日程了。”
地里的孜然长势出乎意料的好,几场雨下过,长得越来越茂盛,也已经结了籽,这些天李衔霜每天都要去地里逛一圈,欣慰地看籽粒越来越饱满。
一边看一边咽口水。
穿来这里几个月,他可太想念那口烤串的味道了!
烤羊肉串、烤猪颈肉、烤鸡肉串、烤鸡皮、烤土豆片、烤韭菜、烤茄子……李衔霜梦里都在报菜名。
“你的农具设计得怎么样了?”李衔霜问道。
宋开眼睛发光:“你画的那几张图纸很有意思,我再研究一下,不过真的画出能照图建造的图纸,估计最少还要十天。”
李衔霜想了一下,说道:“十天很合适,这次的劳力并不多,再过七八天,估计会有下一波人来,到时候宋明看好开荒的地,青青也想好养多少牲畜,你的图纸画出来,只怕那些人都不够用。”
宋开:“那这段时间,我们也要把他们招待好,别让他们走了。”
李衔霜摇头:“不要去招待。”
宋开愣了一下:“为什么?”
“一旦他们觉得不劳而获是自然而然,后面再想立规则,就很难了。”李衔霜摸摸他的手腕,“如果不忍心,就让柳秀带些吃的回去,他反正也会分给其他人。”
宋开的骨架比较小,手腕尤其纤细,李衔霜总喜欢用手指圈着摩挲,摸到就莫名其妙地开心。他说:“而且让其他人看看,只要给我们做活计,就可以吃饱肚子,他们的积极性也会高一点。第一批人的规矩立起来,后面再有第二批难民,自然而然地也会遵守,会省去不少麻烦。”
李衔霜这段话说完,发现宋开正在定定地看着自己。他摸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宋开:“我之前怎么没发现……”
“没发现什么?”李衔霜追问。
“你这么像那个什么,那个什么……”
宋开越吞吞吐吐,李衔霜越好奇:“哪个什么?你说嘛。”
宋开抬头看他一眼,垂眼,又抬头看他一眼,飞快地说:“那个什么扒皮。”
这是他之前给宋开讲的故事。
李衔霜:“……”他眼睛忽闪忽闪,盯着宋开。
“不过还挺好的!”宋开伸出手,摸摸他翘起来的头发,“你是个好扒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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