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存过后,李衔霜坐在床沿,看着宋开红肿的眼睛,想跪榴莲的心都有了。
他凑上前去,挨得紧紧,努力道歉:“对不起啊宋开。”
宋开对这番突如其来的话有些奇怪,“怎么了?”
“我知道我的行为非常过分。”李衔霜一条条数着自己的罪证,什么太信任马钰家的车队,只用这一条线给家里寄信,还没有风险意识,那么多封信寄丢了他也没察觉……
“所以以后如果再出远门,我肯定多考察几家备用邮务,每封信都抄个三四封,这样肯定就不会再寄不到了!”
说完,他就目光灼灼地望着宋开,像是觉得自己想出的这个又麻烦又费事的办法天下无敌机智似的。
宋开一顿,随即有些无奈地垂下眼睛,嘴边却有一道很淡的笑纹,“真拿你没办法。”
李衔霜:“……?”这不是霸道总裁对娇妻说的话吗?
宋开道:“我没有气你信的事。就算你真的一路上一个月寄一回信,那也没什么。”
……宋开对他的要求,好像很低的样子。李衔霜:“不会的,我肯定会时时给家里报平安。”
宋开抬眼,看着李衔霜,温柔得像是在看什么非常宝贵的东西。
他“嗯”了一声,“我知道。但是你报不报平安不是最重要的,我希望你真的可以平安。”
李衔霜动作顿了一下。
“所以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宋开认真地说,“不要再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就算有什么必须要去的理由,你要带上我。”
说到这里,他头又低下去,手指很慢地搓着衣角,“……别再让我担心你了。”
李衔霜哪里听到过宋开说这样软乎的话,只觉得心脏都被捏住了,他握住宋开搓衣角的那只手,“我知道,肯定不会了。”
冬日阳光脆响,李衔霜出门的时候,院子里的橘子树还正在结果子,现在却已经叶子落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了。
吃罢午饭,宋开出门了,李衔霜拄着拐杖,站在树底下。
树下摆了几张躺椅,还有一张矮桌,矮桌上放着一只松木海碗,碗里用清水泡着一堆各色的漂亮石子。
石子被洗得干干净净,一个个圆润可爱,李衔霜拿起一颗**的放在手心里看,看着看着就兀自笑起来。
宋青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叫了他一声,李衔霜转头,就见宋明又搬过来一把椅子。
“这椅子是你的。”宋青青下巴扬了扬,“大哥做的,每人一把。”
李衔霜一看,果真如此,一共六把椅子,整整齐齐摆在树底下。
李衔霜笑:“这树可得快点长,不然夏天都没法一起晒太阳。”
“好了,你快点坐下。”宋青青接过李衔霜的拐杖,扶着他坐下,又塞了个刚剥好的橘子放他手心里,“都要过年了,你腿要快点好。”
李衔霜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朝代过年,没有春节联欢晚会,也没有手机抢红包,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午后无事,宋青青、宋明和翠翠都围坐过来,翠翠还带来一件正在缝制的衣服,听李衔霜讲这些日的见闻。
除了逃难过来的翠翠,剩下俩小孩都没出过远门,连秀州都没出过,对外面的世界都很好奇,尤其是宋青青,很有砸破砂锅问到底的求知精神,恨不得把之前来信上的每一个细枝末节都问清楚。
有些细节李衔霜自己都不记得了,只能拼命地想,坐在躺椅里,晒着太阳,回忆一些往事,感慨自己真是记忆力不行了。
“那个彩南的菌子,吃了真的会出现幻觉吗?”宋青青扒着躺椅的边缘摇晃着,不让李衔霜睡着。
“真的。”李衔霜把手放在眼睛上,挡一些阳光。
“那出现幻觉之后是什么感觉啊?”
“我不知道,大概是说胡话吧,或者看到一些奇怪的场景之类的?”
“什么场景?有多奇怪?有梦里的奇怪吗?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还是之前见过的?”
面对宋青青的一再追问,李衔霜只能从记忆深处扒一些遥远的社会新闻,最后实在是不清楚了,捂着脸:“老妹儿,我真不知道,我又没吃中毒过。”
“那谁中毒过?”
宋青青话音未落,院门忽然被拍响了,拍得砰砰作响,很不见外。
一道精神的声音传来:“兄弟,在家不?”
马钰来了。
“这就是在彩南陪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吃过那菌子。”刚进门,李衔霜把他拽着,对宋青青道:“你要有什么问题就问他。”
马钰一看,面前这个小姑娘虽然说不上有多美丽,也没有怎么涂脂抹粉艳丽打扮,但眼睛大大,眉如新月,脸颊上还带着一点点婴儿肥,娇憨可爱,于是立即换了面孔。
“是,青青,随便问,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我什么都吃过。”
宋青青把他上下一打量,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我叫青青?”
马钰笑道:“一路上你李大哥没少说你们,咱们都算神交已久了。”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袋,放在桌子上推给李衔霜,示意他看,又转头对宋青青笑眯眯道:“你刚想问什么?”
宋青青看着这人,衣服华贵,全身环佩叮当,身上的香味比女子还浓,实在没见过这种人,也不乱看乱问了,只笑了笑,“没什么,你们谈事吧。”说着就跑回屋子。
柳秀给他们端来茶,李衔霜拆开纸袋,看里面的合同文书。
马钰刚抿了一口茶,就震惊地看向杯子里,只见里面汤水清澈,带一些清澈的明黄,问道:“这是什么茶?味道怎么……酸酸甜甜的?”
“哦。”李衔霜头都没抬,“蜂蜜柠檬。”
马钰又细品了一下,“味道倒是清爽奇特。”咂摸着咂摸着,一杯茶喝完,他又给自己续了一杯,“这是秀州特产?在哪儿买的?”
“不是特产,自己家里做的。”李衔霜扬头,“就在那儿挂着,自己加点其他东西,蜂蜜冰糖什么的。”
马钰回头一看,果然看见房檐底下挂着一排风干的柠檬果子,黄黄绿绿的,煞是好看。
“这也太多了。”马钰有点震惊。
“不多,就这些,还不够我家里人喝一个月的。”李衔霜看着文书,心不在焉地说。
马钰看着那一排柠檬,忽然牙根一酸,馋得很,随即手一挥:“兄弟,这些你都卖给我吧!”
李衔霜狮子大开口:“十两银子。”
“这么便宜?”马钰一喜。
李衔霜:“……少爷,你以后出门买东西还是带点人,小心被骗。你要是喜欢,明年风干了寄给你,现在的这些不卖。”
马钰失望:“为什么?我出五十两银子!”
“一百两也不行。”李衔霜头也不抬,“都给你了,今年冬天宋开喝什么。”
马钰哼了一声,感觉更馋了,“下个月我回家就让我爹说亲去,我也成亲,谁还羡慕你们了。”
“大哥,你能不能安静点。”李衔霜无奈,“让我把文书先看完可以不?”
“你看你看。”马钰做了个给嘴巴打结的手势,不说话了。
这一趟看下来,虽然文书上面标着“草拟”两个字,但内容已经十分完善了。
看着看着,李衔霜就抬头问道:“你怎么半天时间,写得这么完备?”
何止是完备,简直比之前他跟书局签的还要周密严谨。
马钰端着茶杯笑:“那当然了,你不要怀疑我对这套书的上心程度。既然我把我家书局这摊事儿接下来,那肯定要给我爹看看我的实力啊,不然我爹要把产业都分给我大哥了。”
说到这儿,他看着李衔霜:“我当然不是什么草包啦,你别听别人说的什么我不学无术,你要相信我,我肚子里还是有些墨水和才华的……”
李衔霜了然地点点头,举着文书,“说实话。”
马钰这一行,可没带什么笔杆子,他就带了随从护卫,文化水平还不如马钰呢,但马公子要是自己写出这样的方案和合同来,那李衔霜能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马公子不停眨眼,试图蒙混过关。
李衔霜面无表情。
“好吧好吧。”马钰放下茶杯,“非得揭人的短,本来还想给你个惊喜的,现在好了,你的惊喜被你自己破坏了。”
“什么叫被我破坏了,这样的行文结构,还有条款,冒充也冒充不了,一看就是刘掌事刘仁风的手笔啊。”李衔霜很无奈。
马钰很震惊:“这都能看出来?”
李衔霜以前做史料研究的时候,经常几个史学大家的文献对比着一起看,前面还会看着看着脑子成一锅浆糊,后面基本上看两句话就能知道这是哪位的手笔。
艰涩的尚且看了许多,这样的文书自然看一眼就知道是谁写的。
马钰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想着,怎么也要去看看司典局之前做的书怎么样嘛,本来只想买一本回来,没想到在书局遇到刘仁风了。”
李衔霜:“他怎么样?”自从彩南一别,他还没再见到过刘掌事。
刘仁风跟着戏班一路巡演,回来却发现被人顶了功劳占了位子,他本就是个正义感爆棚的书生,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回家就病倒了。
休养了几日,病刚好得差不多,就又去了书局。
“我原本没想管他的,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马钰又给自己续了杯茶,似乎仍有些心有余悸,“但他都被人边打边往外赶了,居然还在替你抱不平。”
眼看李衔霜的拳头攥起来,马钰摇摇头喝着茶说:“你也太不了解兄弟了,我在那儿,还能让人欺负你朋友?我当场就让随从都揍回去了。”
“多谢。”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等你什么时候来京城找我,再让你看看咱兄弟是怎么横着走的。”
这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李衔霜笑:“所以现在刘仁风替你做事了?”
“是替你做事。”马钰把李衔霜杯子里冷掉的茶水倒掉,提起烧开的水壶注上热水,“我一说让他在我家书局继续负责西游,他立即就答应了。你该看看当时那个姓郑的脸色,太好玩了。”
马钰在那儿乐不可支,李衔霜却在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这合同文书没有问题。”李衔霜说道:“但我有个要求。”
“说!”
“我不出面。”李衔霜说得很确定,“我要对作者身份保密。”
“居然是这个,没有问题。”马钰笑着提醒道:“但是如果以后你改了主意,记得跟我说。”
他无比确定,李衔霜现在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没有尝到出名带来的好处,一旦李衔霜去京城逛一逛,看那富贵温柔乡,见识到最有名的才子们如何被捧上万众瞩目的神坛,他自然就不会这么说了。
所以他也不急,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马钰谈完事情,看天色不早,是该去鬼混的时辰了,于是起身告别。
李衔霜拄着拐杖送他,走到大门口,马钰回头看没人,悄悄问道:“嫂子下午不在家啊?”
“不在,午饭后就出去了。”李衔霜看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马钰没回答,声音更小:“那哄好了没?”
李衔霜抬头挺胸:“那是!”
看自家兄弟这样,马钰松了口气,敢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了,“那就好,我找人查清楚了,你的那些信的去处。”
李衔霜愣了一下,他原本以为就是寄丢了,没想到还是有后续。
马钰难得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家最近有点事,就是……”
他难以启齿,李衔霜却很奇怪:“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马钰咽咽嗓子,思考再三,还是决定坦诚一点:“你的信都被我家的对头劫走了!”
李衔霜:“……?为何呢?”
“兄弟你先别生气,是这样的,最近江阳府有个盐商不是死了嘛,他有处私人园林被他儿子挂出来卖,不瞒李兄,那园子可真漂亮,没准儿你还听说过。正好我爹跟江南府的林家大儿子都盯上了,我家本来跟林家就不对付,这下更是闹得不可开交,那林老的夫人娘家家里有些做匪的手段……”
绕了半天,听到这里,李衔霜扶额:“……不会被他劫走了吧?”
马钰无辜地眨眨眼睛:“就是被他劫走了。”
李衔霜:“……”情书被别人当众拆开,怎么想都很羞耻啊!
但万花丛中过的马钰马公子显然不这么想,他觉得是件好事,撞撞李衔霜的肩膀:“要不说你厉害呢,林家派人连劫一个月我家的加急信件,没想到都是情书,他估计也害羞了,后面他再也没劫过。”
太羞耻了,实在太羞耻了,但李衔霜还没来得及挣扎一下,马钰更加高兴地说:“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但是你知道最后怎么样了吗?”
“最后?什么最后?”李衔霜很无力。
“那些信被劫走,最先送到的是林家老夫人那里,被老夫人拆开看了。”
李衔霜想想自己信里的口不择言和啰里八嗦,瞬间戴上痛苦面具。
“老夫人看了信,大为惊叹,说世上居然有这样的有情人……”马钰很赞赏地看着他,拍拍他的肩膀,“林家大儿子买那园子就是要养外室,本来老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打算管,这下受到刺激了,扯着她儿子的耳朵让他安分点。”
李衔霜:“……”
马钰兴奋地拍了拍他:“所以说!我爹把那处园子给拍下来啦!”
李衔霜:“……?”
“为了表示感谢,”马钰把李衔霜拉到门口,拍拍手,护卫和随从们得令,立刻从马车上开始搬箱子。
“除了我送给嫂子的礼物,这些都是我爹托我买的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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