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衔霜的下颌绷得极紧。
那手自然没有落下来,伙计的手臂被狠狠捏着,“哎呦”一声,疼得龇牙咧嘴。
李衔霜松开手,低头去看宋开,声音紧绷:“你没事吧?”
这一刻,虽然李衔霜内心暴怒,但看到宋开面容的一瞬间,一声叹息却从心底幽幽升起。
宋开,好像瘦了。
“你、你你……”
郑掌事结巴着,有的老伙计认出李衔霜,也像见了鬼一样,指着他说不出话。
郑掌事在前面“你你你”的,李衔霜压根没听,他把宋开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确认没事后才道:“你不在家等着,怎么到书局来了?”
宋开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好像现在才反应过来,伸手抓住李衔霜的手臂,碰到皮肉摸了两下。
这时他的眼眶才猛的红了,李衔霜不知道他怎么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好像受了非常大的委屈,连忙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
“是我,我回来了。”
他就像在哄一个小孩,这下众人都大为不解,有人问道:“郑掌事,你不是说他男人死了吗?那这是谁?”
郑掌事走上前去,拱手请大家往外走,人们哪里愿意放弃这样吃瓜的机会,都站着不动,一片闹哄哄。
李衔霜现在只想跟宋开快些回家,开口道:“这位掌事,您贵姓?”
“鄙人姓郑,自从刘掌事跟着戏班去……”
“好的郑掌事,”李衔霜开口打断,“从今天开始,我和贵书局的合约终止,我收回之前所做的一切授权。”
“什么?!”郑掌事不可置信。
“我说,”李衔霜放慢语速,一字一顿,“我收回之前的一切授权。”
原本对李衔霜回来这件事,郑掌事虽然有些慌张,但到底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毕竟一个村子里的小门小户,有那么点讲故事的才华,只靠这点才华吃饭,说破天也没什么见识,只要说两句好话,恭维解释几句,顶破天再提高点分成,这事也就过去了。
可这人怎么敢的,居然想跟他解除合作关系?
郑掌事面沉似水,“李衔霜,这事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你以为这是你说收回就收回的?我司典局数十年来,还没有这样的规矩!”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李衔霜就冷笑。
“你笑什么?”
“郑掌事,对刘掌事取而代之之前,先把司典局的文书搞搞清楚吧。”李衔霜揽过宋开,转身便要出门。
李衔霜作为一个版权意识极重的现代人,在签署文书合同之前可谓是慎之又慎,确认了很多遍,也跟刘掌事在正式签署文书之前做了一些调整和修改,怕的就是会有今天这样有人捏着版权恶心人的事情。
刘掌事做这套书可谓是尽心尽力,压根就没想过克扣分成,也不认为书局会做任何对李衔霜不利的事情,所以文书拟定得非常宽松。
只要书局出现克扣分成的行为,李衔霜有权利终止与书局的合作,拿回西游的全部版权。
马钰听到李衔霜的话,在角落里欢呼一声,像颗炮弹一样,冲上来扶李衔霜。
“怎么样?李兄!这不想瞌睡来枕头吗!这书局掌事不局气,亏你路上还一直不同意,现在能考虑在我家出书了吧?我明天,不对,今天就让人把文书拟好,条件你随便提!……”
郑掌事背后淌着汗,小步跑着过来拦:“李兄李兄,诸位,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咱们坐下来谈,不要冲动!”
马钰眼睛一眯,转身,满面春风,拱手笑道:“多谢多谢,多谢这位嗯……郑,郑掌事对吧?感谢割爱啊,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他是恭喜发财了,郑掌事可是苦成了一根黄瓜。郑掌事还要上来阻拦,马钰挥挥手,一直守在门口的护卫训练有素地抢上前来,挡在前面。
郑掌事在后面喊着什么,但李衔霜一点都不想听了,揽着宋开向外走。
走了两步路,宋开才发现不对劲,低头一看,李衔霜的左腿上有血迹渗出来。
宋开见了,愤怒委屈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也顾不得地上尘土,急得蹲下身去看,“怎么回事?”
李衔霜和马钰都愣了。
马钰:“嫂子你没收到信?”
宋开眼眶都红了:“什么信?”
马钰立刻看向李衔霜:“哥,我真派人加急送出去了,我这就去查是怎么回事!”
李衔霜忽然间就懂了。
宋开为什么今日会来书局,书局的掌事为什么刁难他,宋开看到他的反应,以及宋开为什么那么执着地强调“他没死”。
李衔霜心里都要化成一滩水,来不及瞪掉链子的马钰,他把宋开拉起来,道:“没事,就很轻的一刀,都要愈合了。咱们先回家,回家跟你解释。”
马车上,马钰知道自己接连做了错事,先是害得李衔霜腿被砍了一刀,然后还没把人家的家书送到位,让家里以为李衔霜死外边了。
重点是,他害得李衔霜家里那位,被别人戳着脊梁骨说自己家男人死了!
他罪该万死!
马钰手放在膝盖上,眼观鼻鼻观心,坐得端端正正。
被特意吩咐过的车夫鞭子都要挥舞出残影,马车快得街上一众人等尖叫着让路。
马车在家门口停下,宋开先下了车,马钰握拳道:“兄弟,保重!你们好了我再来找你谈书的事儿!”
紧接着,李衔霜被温柔地推下车:“……”
可他马上也顾不得了,宋开没等他,自己推门进去了。
“等等我……”李衔霜连拐杖也顾不上拿,就去追宋开。
宋开在前面走得飞快,走着走着又慢下来,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李衔霜本来弯着腰,疼得出冷汗,但见他回头,又露出一个笑来。
宋开心里憋着的那股气,忽然就萎靡了。
“手给我。”宋开硬邦邦地说。
李衔霜异常听话,不光把手给了宋开,几乎全身都黏黏糊糊地贴到宋开身上。
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压在身上,怎么也不轻松,李衔霜本来还想要不还是收回来点,没想到宋开直接揽住了他,承住了全部重量。
进了屋,李衔霜屁股刚一挨到凳子,就抓住宋开的手,讨好地叫道:“宋开。”
宋开站着,偏开头不看他。
可是他没有甩开他的手,也没走出屋子,李衔霜向来乐观,更加黏黏糊糊,语音语调都软了不少:“宋开,你转过头来,看看我好不好。”
说着,他手上用了点力,宋开正心神不宁,脚下踉跄,被拽得坐在李衔霜的腿上。
宋开的反应简直可以说是悚然一惊了,连忙去看有没有压到伤处。这番反应被李衔霜看在眼里,只觉得心里软成一团,他按住想要起身的宋开:“这条腿是好的。”
宋开“哦”了一声,又不动了,僵成了一块石头。
李衔霜有些无奈,又觉得怜惜,凑近怀中人的耳边,几乎是叹息着说了一句,“宋开,你真是……”
真是一点都不浪漫,也一点都不会诉说心意。可是就是让李衔霜的五脏六腑都在牵扯着疼。
熟悉的体温就在身后,宋开终于软化了,看着李衔霜的伤处,很轻又有些颤地问出两个字。
“疼吗?”
“不疼。”李衔霜把他拉得更近,两个人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李衔霜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塞进宋开的手里,“你看看这个。”
那是一包种子。
“你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讲的故事吗?”
那时李衔霜刚刚穿越过来,他们还不熟。
他跟宋开一起穿过刚刚浇灌过的水田,去寻找一棵正值花期的槐树,天色青碧,宋开拢着袖子走在前面,静静地听他随口从书里记下来的故事。
“这就是玫瑰的种子。”李衔霜轻轻吻了吻宋开的侧脸。
我的那朵玫瑰花,单独一朵就比其他所有花都重要。
李衔霜轻轻扳过宋开的脸,吻掉他眼角的一点湿痕,可宋开好像哭得更厉害了。
因为他是我浇灌的。
李衔霜的亲吻向下,轻轻咬住宋开的唇瓣,拇指捏住他的下巴,教他张开嘴巴,舌尖舔过微颤的唇齿。
“别哭。”
我倾听过他的怨艾和自诩,甚至有时我聆听着他的沉默。
宋开终于止住了哭意,报复似的咬了一口李衔霜的舌尖。很疼,但没有咬破,李衔霜以为他生气,喘息着微微分开。不料呼吸相缠之间,宋开却主动迎了上来,加深了这个吻。
李衔霜呼吸一滞,把宋开按得更贴近,像是要揉进自己骨血一般,宋开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拿不住的种子掉在地上。
因为他是我的玫瑰。
文中部分引用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小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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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我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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