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街上刚泼过水，一辆华丽得扎眼的马车疾驰而过。

眼看李衔霜就要到家，再不强人所难，就没机会了。

马车竟是直奔书局的方向而去。

“兄弟，你把不把兄弟当兄弟？”马钰坐在李衔霜身边，道德绑架。

“当。”李衔霜归心似箭，“但是兄弟，先送我回家可以不？”

此人重色轻友，为马钰不齿。但马钰不要脸，揽着李衔霜说瞎话：“那肯定啊。”

李衔霜掀开马车帘子，看到街边熟悉的景象：“……”

马钰冲他嘿嘿笑，李衔霜很无语，拄起拐棍就要跳车。

这次轮到马钰花容失色，尖叫阻拦：“不要啊大哥！车上还有很多送给嫂子的礼物，你不要丢下我！”

李衔霜被抱住，一个空摔按得重新坐下，头还被磕了一下，生气得头晕目眩：“……”

马钰指着马车后面堆得大盒小盒的礼物，十分得意：“放心吧老李，我是全京城少女的梦，送礼什么的，我最会了，保准帮你讨到嫂子的欢心！”

话音刚落，马车一个颠簸，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滚落到李衔霜的手边。

李衔霜随手捡起来，打开看了看，瞳孔地震：“这是什么？！”

全京城少女的梦瞥了一眼，自然地道：“邵氏龙精虎猛秘药啊。”

看李衔霜吞了苍蝇一样的表情，马钰凑过来，贱贱地用肩膀碰了碰他：“都是男人，我懂的。”

不是，大哥，你懂什么？

李衔霜默默坐得离他远了一点，把药扔他怀里：“还给你，我用不着这个。”

马钰一脸“哎呀呀这有什么好害羞”的表情，把药瓶又细心地放进盒子里，放回那一堆礼物里。

李衔霜实在害怕，又打开几个盒子，好在这几个盒子里面的东西看起来比较正常。

刷拉一下，打开一把扇子。

李衔霜呼呼扇着风，“这个不错，比较实用，夏天用凉快。”

马钰小鸡啄米点头：“是啊是啊，没事也可以拿出去装风雅。”

李衔霜刚想说“本人就是风雅，不用装风雅”，结果不小心看到扇子上的落款，忽然顿住不动了。

“马修梅？！”

马修梅，就连李衔霜这样的穿越者都有所耳闻，瑜朝的大画家、大书法家，他的画有价无市，一尺千金难求！

这扇子忽然沉重起来，李衔霜极为缓慢地把扇子合上，捏着扇骨的边儿放进盒子里。

马钰：“你喜欢他？那好说，他是我大伯，我求他多画几幅画给你！”

李衔霜客气道：“倒也不是爱画……”又打开一个盒子，这次感觉更正常了一点，是一盒胭脂。

打开鎏金的胭脂盒子，一股淡淡的花香轻巧地弥漫出来，温柔地裹住鼻尖。

但这次李衔霜学乖了一点，直接去看盒子底的刻字。

好家伙，没有刻字。

“送嫂子的东西，怎么可能是用银子能买回来的俗物，这是特意请宫中的调香师调配的，只此一盒哦！”马钰十分得意。

李衔霜看着面前这位冲他嘿嘿傻乐的青年，好有实力！

“你看，我都这么用心了，就跟我家出西游吧！”

李衔霜把礼物放回去，觉得不能失信于刘掌事：“我再想想……”

他居然还在犹豫，这可把马钰气着了，掀开帘子要下车，冲护卫喊道：“备马！”

少爷又要离家出走，护卫已经很熟练，面不改色地把那匹救了二人性命的小毛驴牵过来，毕恭毕敬道：“少爷，请上马。”

马钰：“……”

马公子悲愤间正欲跳车，忽然转头一看，又不跳了——书局到了。

书局门前纠集了许多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站在马车踏板上，居高临下地看，正好看到了被人群围住的两个人。

“哦呦，”马钰转头对李衔霜道：“这哥儿漂亮！”

此时，一道声音穿破人群，传了过来。

“宋开，你要不还是睁开眼睛看看。这么长时间，连戏班子都回来了你男人还没回来，而且连封信都没有，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肯定是死外边了，就别再厚着脸皮一直来了……”

李衔霜动作顿住，愣了一下，“他刚叫什么？”

马钰：“……好像是，嫂子的名字？”

那声音还在源源不断地输出，“我知道你是想要钱，男人没了想来讹诈我们。是，你家是不容易，你一个人还拖着弟弟妹妹，怪可怜的。我也体恤你，看在你没了男人的份儿上，再给你一点钱，但这是因为我们书局心善！你以后不要再妄想从我们这儿拿钱，西游本来就是我们书局的东西，你再来要，我可要报官了！”

李衔霜一开始还不可置信，但反应过来之后，脸都涨红了，这下是真的要跳车，力气大得马钰拉都拉不住。

马钰连忙喊：“停车停车！快停车！”

这时，只听得清脆的一道巴掌声。

李衔霜昼思夜想的、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

“他没死。”

笃定的三个字，但尾音却在微微颤抖，像是在心里压得久了。

李衔霜何曾听到过这种语气的宋开，一时间心疼得皱在一起。

“你……”郑掌事不可置信地捂着脸，“嘶”了一声，确认自己没有牙齿掉落，才破口大骂：“你算什么东西，你居然敢动手？”

宋开深吸两口气，再抬眼时，方才的脆弱姿态已然消失不见，他紧紧地盯着郑掌事，道：“今日你看人没回来，就狗眼看人低，既然如此，那我们好好算算这笔帐。”

宋开盯着面前龇牙咧嘴的郑掌事，清清楚楚地把这段时间以来，郑掌事如何避而不见，又如何拖欠着分成，想把西游据为己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郑掌事原本还恼羞成怒，但是看到宋开一个人，势单力薄地站在这里，他忽然就不急了，掏出手绢，擦了擦牙齿划破的嘴角，又“呸”了两声把血沫吐出来，这才好整以暇地开口：“宋哥儿，你这么说就不地道了。”

“这书明明是一位吴姓作者写的，我这里还有他寄给我的稿子，李衔霜不过是开头的时候复述了一下，他自己都承认，是不是？”

说着，书局其他的伙计都点头：“是啊，他自己都说他不是作者！”“我也听到过，他总是挂在嘴边。”

围观的吃瓜百姓也窃窃私语起来。

“他……”宋开刚要辩解，一个伙计捧着一只匣子走过来。

郑掌柜接过匣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摞纸。

他把纸页举过头顶，让所有人都能看得到，“这可是那位吴姓作者的手稿！他亲自寄给我的！日后我们书局只对吴作者负责，你们就不要过来抢人家的分成了。”

宋开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李衔霜明明说过，那位吴姓好友早就因病离世了，怎么可能给书局寄手稿！

“这是你伪造的。”宋开斩钉截铁。

“呦，你看都没看，怎么知道是伪造的？”郑掌事把纸页摇得哗啦哗啦响，“白纸黑字，错不了！”

书局的人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大起来，“怕是死了郎君，过来闹事讹人的。”“啧，也别说，西游的分成那么大一笔钱，谁不眼红？男人死了也得来抢啊。”

郑掌事喝道：“你怎么说话的，咱们社里可没克扣分成，给吴作者的分成都是按时寄过去的。一切都合规公正！至于李衔霜出了事，我们也很遗憾，毕竟他是最早让我们知道这套书的人，只是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请你，节哀顺变吧！”

如果说之前宋开是冲动地给了郑掌事一巴掌，现在就不是了。宋开眼神清澈明亮，素手抬起，轻轻挽了挽袖子，向前走了几步。

郑掌事还兀自在笑：“你想说什么？”

宋开什么都没说，只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他一个极为清脆响亮的耳光。

马钰看呆了，赞叹道：“好辣！”

郑掌事被打懵了。

半晌才反应过来，也不优雅擦嘴了，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他不装了，暴怒喝道：“来人，给我赶出去！”

两个身材高大的伙计从后面走出来，脸上神情很不耐烦，伸手便要去推搡宋开。

眼看那脏手就要落在宋开的脖颈上，宋开向后侧身，想躲过去，然而后退一步，却撞入一个人的怀里。

令他魂牵梦萦的熟悉气息包裹了他，令宋开下意识地抬头看，看到熟悉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