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房的灯还亮着。

陆扬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发呆。

凌晨两点，他还是睡不着。

夜里温晴晴赶稿时红着眼圈的样子总在眼前晃，他索性起身，想去看看她是不是还在跟文档较劲。

办公室空无一人，只有电脑屏幕亮着屏保。

陆扬走到院子里，夜风掀起衣服的下摆，远处的信号塔闪着微弱的红光。

当视线扫过停车场时，他顿住了。

货运卡车的车顶坐着个单薄的身影，穿着蓝色衬衫，在漫天星光下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抬手轻敲卡车的铁皮。

“笃笃笃——”

车顶的人猛地一颤，随即传来温晴晴带着鼻音的声音。

“谁？” 温晴晴抹了把脸，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平静。

“我。” 陆扬仰头望着她，月光勾勒出她泛红的眼眶。

“陆扬？” 她愣了一下，“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出来透透气。你在上面做什么？”

“看星星。” 她抬起头，脸上已经看不出泪痕，只有鼻尖还红着。

陆扬的目光落在她被风吹乱的发丝上：“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温晴晴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声音轻快了些：“上来吧。”

陆扬踩着轮胎三两下翻上车顶，动作利落地坐下时，带起一阵风。

两人并肩坐着，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谁都没说话，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

“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 温晴晴忽然开口，手指指向夜空：

“说去世的人会变成星星，想念他们的时候就看看天。”

陆扬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银河像条发光的绸带横亘在夜空。

“听过。” 他的声音很轻，“刚才你自言自语，是在跟谁说话？”

温晴晴的目光落在最远的那颗星上，声音轻得像叹息，她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

“跟我奶奶说话，她去世了。”

“抱歉。” 陆扬的声音带着歉意，“我不知道……”

“没关系。” 她扯出个浅淡的笑，“很多年前的事了。”

“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高三那年八月走的。” 她拨了拨被风吹到脸上的头发，“我那时候状态不太好，没力气跟别人讲这些。”

“高三暑假？”

陆扬的话音刚落，记忆突然翻涌上来。

也是一个夏夜，晴晴和他分别后，便再没有音信。

他发去的消息都石沉大海，原来那时候，她正经历着这些。

他伸手想拍拍她的背，又觉得不妥，最终只是说：

“别太难过。生老病死是没办法对抗的事。”

他望着星空，声音很轻，“只要活着的时候珍惜过，有过美好的回忆，就已经很珍贵了。”

温晴晴点点头，轻轻附和：“是啊，没有办法。”

她顿了顿，忽然转头看他，

“陆扬，你说人有下辈子吗？死亡就是阴阳相隔？死去的人，还有机会再见吗？”

“会再见的。” 陆扬说得笃定。

她笑了，拍了下他的胳膊：“没看出你这么迷信，还信转世轮回？”

“这不是迷信，是科学。”

他的目光投向深邃的夜空，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力量：

“人死之后，不管土葬还是火葬，身体都会分解成小分子，再变成质子、原子 —— 组成物质的最小颗粒。

这些颗粒会变成尘土，融进河流，长成植被，甚至变成空气，飘到云层里，扩散到宇宙里。

等到合适的时机，这些微观粒子又会重新聚合。” 他转过头，眼里映着漫天星光，

“可能变成一朵花，一滴雨，或者某颗星星。你说，这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存在’？去世的人从来没离开过，只是换了种方式陪着我们。”

风停了，院子里的虫鸣声清晰可闻。

“等有一天，我们也会离开这个世界，然后就会融入宇宙。”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在某个星系，某片星云里，我们会和他们重新相遇。”

温晴晴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她一直以为死亡是终点，是永远的告别，可陆扬用最理性的逻辑，给了她一个最浪漫的答案。

她忽然觉得拂过脸颊的夜风是奶奶的手，头顶闪烁的星斗里藏着奶奶的眼睛。

那些曾经让她喘不过气的思念，好像突然有了去处 ——

原来奶奶一直都在，在她呼吸的空气里，在脚下的土地里，在每一个她能感知到的角落里。

“有些时候，亲人的离开只是物理意义上的死亡。” 陆扬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但他们的爱不会停止。死亡是生命的终点，却不是爱的终点。”

温晴晴吸了吸鼻子：“如果那时候听到这些话，我可能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她望着远处的沙丘，缓缓开口：

“那个八月，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饭也不说话，最后还进了医院。那时候总觉得天塌了……”

“你那时候……” 陆扬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不好吗？对不起，我没陪在你身边。”

“跟你没关系啊。” 她笑了笑，“是我自己钻牛角尖。”

陆扬没说话，眉头微微皱着。

他想起那段时间，给她发了几十条信息，打了几十通电话，可对面永远是关机。

那时候他只当她是绝情，现在才知道，她是在独自对抗亲人离世的痛苦。

“你刚才说...” 他斟酌着开口，“奶奶去世后你住院了，所以……”

温晴晴挑眉看他：“所以什么？”

“没什么。” 他避开她的目光。

“陆扬，你别想骗我。”

她轻轻撞了下他的胳膊，“你的眼神我还不了解吗？说吧，想问什么？”

他转过头，月光落在他眼底，带着一丝犹豫：

“那我问了，你不许笑我。”

她点头，等着他的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