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灏远假期结束回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翻出了秦灏天的日历,看他大哥这天的日程安排,想着插个空去当面找他。像他之前跟舒晴秦灏然游亦航都保证过的那样——等他回来,会好好面对问题,面对他大哥的。
然后他挺惊讶的发现,秦灏天那天上午的calendar竟然是空空的一片白色——一场会都没有排。
他又在Teams上点开他大哥的状态——请勿打扰。
秦灏远有点没看明白秦总这颇为令人迷惑的情况到底是在干什么,于是他选择了直接上楼,去找秦总秘书问一下。
秦灏天的秘书叶婷看见秦灏远过来,笑着唤了声“小秦总,早”。
秦灏远冲她点点头:“早。秦总在里面吗?”
“在。”叶婷道,“舒总也在。还有二少和游先生。”
秦灏远听着后面那俩不太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名字,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这帮人聚的这么齐,那大概率也不会是因为什么别的事了。
他“嗯”了一声:“那我进去找他们了。”
叶婷拿起内线电话:“我帮您先跟秦总说一下吧。”
“不用。”秦灏远挥挥手,“都是自己人。”
叶婷大概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之前虽然秦灏天跟她打过招呼“闲杂人等找过来一律打回去”,不过小秦总这肯定也不属于“闲杂人等”的范畴了,过去小秦总来找他哥也的确是基本不需要她“通报”的,于是便从善如流的放下电话:“好的。”
秦灏天的办公室很大,几乎占据了这层楼面积的一半,和秘书室间隔了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是几个秦总专用的会议室,大小不等,用来开一些高层机密会议。
走廊尽头的门半开着,不过秦总的办公室里边也设计的曲里拐弯儿的,大概是遵循什么大师建议的“风水”,虽然开着门,从外面也只能看见一点玄关处的屏风与假山流水,秦灏远走近了两步,还没到门边,就听见里面人声响起。
“大哥……我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就像我之前也跟你说过的,小远已经很明确的表过态,希望我们不要太过干涉他的私事,相信他自己可以处理好。虽然……这次的情况好像是稍微复杂了点,你查到的那些事,我听下来也难免会和你有同样的感受,不过,你能不能给个机会,至少……至少先见一见路为暄本人再说呢?哦,我知道,你们之前访谈的时候线上见过面了,不过那不一样啊。线上到底是线上,而且聊的也都是正事。我和秦灏然都跟路为暄面对面接触过,我们对他的印象,也确实都还挺不错的。你要不,也先见一见再说呢?”
是舒晴的声音,她听起来很恳切。
秦灏天没说话。
秦灏然出了声:“大哥,我也能理解你。小远那天那样和你说话,也是一时情绪上头,话赶话,他不是成心的。小远是个什么性格你也知道。我俩后来也和他沟通过,他也听进去了,说他回来以后会和你好好谈谈,正面面对问题的,他不会跑。所以……我知道你心里也肯定不会介意小远说那些,你只是单纯的本能的没法放心,所以就像舒晴说的,你先见一下人吧,好吗?你那么会看人,见了人,真的沟通起来了,你也能有个更好的更直观的感受。我是真觉得,也不是说他以前那样,好像专挑“心思单纯的白富美下手”,他这次就一定是冲着小远来的……”
秦灏远还没来得及暗自感激一下他小哥和姐姐这言行一致的“无条件的支持”呢,只听得游亦航的声音响起,是他一贯平静又有点冷淡的,被秦灏远评价过“像是读病例,解剖病体”一样的语气:“他就是冲小远来的。”
秦灏远刚刚抬起正打算敲门的手顿住了。
“那天其实灏天很多我们俩了解到的情况都还没有对小远说,至于是为什么,我想你们也应该都清楚。灏天自始至终,都在努力的改,他知道他的问题,对小远的心结,所以这次他也只想让小远自己去多了解一些这个人,让他自己知道了之后再做判断,灏天不想横加干涉,所以才只说了那些不痛不痒的。”他顿了顿,“路为暄不是从品牌焕新这个项目才开始接触秦楚,接触我们的——他与秦楚和我们这群人的‘关系’,其实很早以前就开始有了。他路为暄,是个天才,是个从小学就开始连着跳级、初中进少年班、所有学校免学费送奖学金都要抢着招他、高二就高考、15岁就进了大学、绩点几乎全部满分、在国内拿国奖、在世界顶级大学都拿名誉优秀毕业生的人,你们觉得,这么出类拔萃的一个人,他到了社会里,就只会有‘Bright创始人’这一个身份吗?”
一时间没有其他人说话,游亦航略有些冰冷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托他之前那段婚姻的福——他的前妻来自一个很显赫的“老钱”家族,当时又被他迷的十分“上头”。他也会做人,不仅是他前妻本人,他前妻整个家族里的人都对他青眼有加,即使是离了婚也一样,只要他能给他们继续创造利益,有利用价值,不就够了么,关系还是可以一样稳固,不需要靠婚姻,离婚时分的那点他前妻的个人财产对于那个家族来说算得了什么?他们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他们在意的,是路为暄这个人之后能够给他们带来多少东西。所以路为暄从他们那也得到了难以想象的资源,加上他本人也确实优秀能干——他成了许多家机构投资人的‘顾问’,甚至在一些公司做了独董——他手头上拥有的权力,能做的事,能起到的影响,可比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些,要大多了。Bright创始人,大概是他目前所有身份里最微不足道,不足为提的一个了。而与他有关的那些机构投资人,早就已经和秦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早到——当年灏天开始去日本看项目谈生意就有了。再说些你们都知道的,前年平安夜,那个赞助全息投影的创业校友公司,也是他领投的。再到后来,去年春天,惊蛰那日把灏天在新区喝倒下的那个‘刘总’,也算得上‘他的人’。甚至一直到现在——在伦敦举办交流会的那家“母公司”,也是一样。”
秦灏远悬在半空的手缓缓的落在了身侧。
“而他和我们几个的关系又何止是秦楚,”游亦航冷笑一声,“他甚至和游展鸿还有联系,你们想象的到么?”
秦灏远整个人忍不住的抖了一下。
“什么?!”舒晴的声音一下大了数倍,“游哥你该不会是想说——”
“我没什么其他想说的,我就是单纯的告诉你们他俩有联系这件事而已。”游亦航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波澜,“至于他们联系了什么,我不做任何推断,我们也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舒晴的声音也在抖:“他……路为暄他……从那么早就开始关注我们了?那……”
“我们当然也不会只是因为这些就得出他是冲着小远来的这个结论。”游亦航还在继续,“毕竟,可能也就真的是个太过于巧合的巧合,虽然概率小,也不能完全排除。说到底厉害的机构投资人也就那几家,秦楚想要拉投资谈生意也逃不过那些有限的选项。至于游展鸿,他毕竟也是个挺厉害的生意人,和他有联系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但是,”他又停了一下,“远的不提,就说近的,冲绳那次,他的航班,去程是4号晚上——台风前一天,和小远一样,回程是6号下午——台风过境后那一天,几乎是一秒也没多没少。你们也说了,小远告诉你们,台风过境的当日,5号,他俩一直被困在酒店,哪里也没去,碰上了之后,就一直在一起。所以请问,你们觉得,他去冲绳,如果不是因为小远,还能因为什么。”他听起来笑了一下,“难不成也是专门赶着要去吹一吹台风?”
秦灏然的声音听起来也不再是一贯的沉稳平和:“就算是游哥你说的这样……可是……可是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为了……和之前一样?因为小远是秦楚的小秦总,秦家的三少爷,所以想来骗小远和他在一起?然后分掉秦楚的财产?但这也不合理不是么……他的前妻家族明明比我们秦家要厉害一万倍……他都已经通过他前妻获得了数不胜数的财富、地位、名誉、权力……又何必如此处心积虑,费尽心思的来接近小远?他都已经到达那样的社会层级了,我们秦家,秦楚,可能在宁城算得上有名,但都不要说全球……全国,甚至全省来看都不过就是个普通的生意人家,对现在的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问得很好,灏然。”回答问题的依然是游亦航,“这个问题我们也想不通——正是因为想不通,才觉得更可怕不是么?你刚才也说过,你和小舒那时也有同样的感觉。越了解这个人,越看不透。不是吗?”
秦灏远听清了他们说的每一个字,不过大概就像是之前他被动主动的一点点知道路为暄相关的“实际”时,那自始至终都一以贯之的反应一样:在乍听到的那个瞬间必然会震惊一下,但那震惊都不会持续太久的。
不管听到的是什么,好像都会是这样的。
他这总爱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心绪不按常理出牌的,这会儿脑子里更直接的感受居然是——游亦航这人还真是,所有“灏天说不出口的话,我来替他说”啊。
这是不是就是网上人家老玩梗的,“他超爱”啊……
看来这人自从决定诚实面对自己之后,就一点不藏了。也挺好,勇敢着自由嘛,对谁都一样的。
他想着,竟然有点感慨起来。
“大哥……”舒晴终于开了口,她听起来是那么的恍惚,虽然一直是游亦航在说话,但她还是在问秦灏天,“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你和小远好好谈一次吧……我知道,你不想把这些都直接告诉小远,是因为你既想要努力的‘尊重他’,也不想伤他的心,但是……不管怎样……小远才是当事人,当年我们聊秦灏然的事的时候,你也说过,我们关系再好,也不过是个堂表亲,又怎么能替别人做他人生的主?那现在也是一样……我们信任小远,让他自己来,判断、决定……所有的这些,都让他自己来,好吗?”
秦灏远听着他姐十分不符合人设的,那断断续续、破破碎碎的话,他小哥拼命保持着的冷静与维护,还有他大哥虽然一直没有出声,但他都能想象的到的他的样子,突然一阵酸楚直直的冲上了鼻腔。
我的哥哥姐姐们啊,有你们真好。再一次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忍住那几乎就快要冲出眼眶的眼泪,这一回神,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紧紧的攥着拳,那指甲深深的嵌进了手心的肉里,就还真的挺疼的。
他有些恍惚,当年在英国,易岚的病房门口,他也是这样,隔着虚掩的门,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与自己有关的,而且好像听起来不是那么愉快的对话。
那时他不管不顾的冲了进去,不过脑子的说出了冲动的话。
不过现在他不会了,他“成长”了。他现在很冷静,想说的,要说的,也都是想了很久的话——不会再嘴比脑子快了。
他没有在乎手心里那点疼,只是伸出手轻轻的在门上敲了敲。
房间里一下静了。
他没有等任何一个人出声,自己说了句“是我,我进来了。”便推开门,直直的走到了那几位的面前。
秦灏远笑一下,“都在呢”。他没有看另外几个,直接走到了秦灏天的办公桌前,看着他大哥:“大哥,年前那次,是我冲动,口不择言了,说了那些话。虽然不是成心的,我也还是要跟你说声对不起。”
秦灏天怔怔的看着他,还是一言不发。
秦灏远并没期待他回应什么:“我今天过来,是想——”他深呼吸一下,继续,“向你辞职的。”
“什么?!”舒晴一下站了起来,她飞快的走过来拉住秦灏远,“小远,你在说什么啊!”
秦灏远看都不看她,持续面对着秦灏天:“辞职信我回去就会发到你和思淼哥的邮箱。不止辞去职务,目前秦楚我持有的所有股份,我放弃。”他说着转头把舒晴秦灏然游亦航轮番看了一遍,最后又转回秦灏天,笑一笑:“你们谁要是愿意接过去就接吧,不愿意的话,就交由董事会处理。”
舒晴急的声音都变了调:“小远……你,你别糊涂啊!你这是在干什么啊……”她大概是真的着了急,素来伶牙俐齿的一个人竟一句“讲道理”的话都说不出来。
秦灏然也站起身走过来,镜片后的目光里有深重的无奈:“小远,你走之前跟我们俩说,你会面对,会好好想想,会和大哥沟通怎么解决问题……难道这,这就是你的答案吗?我不想理解为你是在置气……我相信你不会这样,但是你……你可以给我们一个解释吗?”
舒晴被秦灏然这一说,理智似乎稍微回来点,她紧紧的抓着秦灏远的胳膊:“对,小远,你……你和我们好好说说,行吗?你……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大哥……”她闭了闭眼,“大哥他其实还有别的话想对你说……”
“我都听到了。”秦灏远平静的打断她。
舒晴整个人僵住了。
秦灏远笑了:“不好意思,我其实来了一会儿了。刚才在门口,门没关上,我就都听见了——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对不起。”
舒晴急的都快哭了:“不是——你对什么不起——”
秦灏远拍拍她的胳膊:“没事的姐。”他继续看着秦灏天:“所有的事情我都听到了,但是我想对你说的不变。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又笑了一下,“其实大家所有的担心,不都是觉得,他是冲我,秦灏远来的,对么?那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做什么来打消大家的担心,除了把我‘秦灏远’身上所有这些东西都卸掉,也没别的办法了吧——都担心他图我什么,那我一无所有了,他即使要图,也,图无可图了,不是么?更何况,”他耸耸肩,“我也知道,我和他现在的关系,即使我不负责品牌焕新项目,他也一样,但难免秦楚和Bright的合作关系存在,我和他的关系摆在这,就有人会说闲话。我也知道大哥你很不喜欢这样,所以我退出秦楚,不就解决问题了么。大哥你也不用暂停项目了,毕竟这是你很重视的事情,姐姐,还有项目里其他的人,不管是秦楚还是Bright的同事们,都付出了很多心血。他们都在好好完成自己的工作,他们没有任何做的不对的地方,他们很无辜。不要因为我给大家添麻烦,给大家如此认真努力对待着的工作创造不必要的问题,给所有人带来困扰,我也是真心担当不起。”
舒晴和秦灏然完全说不出一个字来。
游亦航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一如既往的平淡着:“小远,除了这些‘身外之物’,你并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你自己。你大哥最担心的,也不是那些身外之物,也是你。”
唉,看吧,“秦灏天发言人”这就又来了。
秦灏远头都不回,只是嘴角翘一下,微微提高一点声音:“都说了多少次了,这是我大哥,不用你来提醒我。”他自始至终都看着秦灏天,笑的如那天说“新年快乐”时一般好看:“大哥,抛却掉那些身外之物,那些我无法选择就落在了我身上的东西,我为什么成为我,我因为什么才有意义,这个,我想,大概没有人会比你更懂了,对吗?”
秦灏天也一直没有挪开他注视着秦灏远的目光,听了这话,他终于今天第一次的开了口,听起来也很平静:“我答应你。”他甚至也笑了,“小远,还记得当年,你问我,如果你一辈子都不结婚生子,我会怪你吗。我那时,是怎么对你说的?”他几乎是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一遍当年的回答,“你们叫我大哥,我总得担得起这一声,对吧?小远,只要你明白,每一个决定都能自己负起责任,那我的态度,就永远都是支持。”他温柔的看着秦灏远,“就像小叔叔小婶婶曾经祝福过你,又后来送给我的那句话一样——愿你勇敢,愿你自由。”
秦灏远终于还是没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
秦灏天,他秦灏远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永远认的大哥,做到了——他就是后盾,永远都会是秦灏远最坚强的后盾。
不管他之前之后的心情如何,至少此时此刻,眼下的这个瞬间,秦灏远的心里只有轻松。
于是他笑着说了声“谢谢大哥,你放心,正常走离职程序,notification period也一样,我也会好好交接的”,转而冲着身边还在失神着的舒晴秦灏然眨眨眼:“小哥,姐姐,不好意思,不跟你们客气了,我就先,”他笑得阳光,一如少年时,还顺便引用了一下他姐说过的话。
“漂亮宝贝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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