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分道

这一夜对俞相无来说不算太漫长。

她和衣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双眼睁着,视线牢牢黏住一个角落,思绪却在黑暗无声的室内漫游着。其实她什么也没想。不太灵光的耳中只有自己模模糊糊的呼吸声,她不知听了多久,忽觉有些气闷。

于是摸到窗边,推开了窗。

夜很暗。

她注意到对面的房屋下有黑影在摇动,应该是店家挂的纸灯笼。远处,清脆的打更声传来。

又过了一会儿,一道人影从街巷的拐角处晃了出来。看走路姿势,她便知是花角。花角走得很悠闲,衣角在夜风中卷起,衬得他自在又潇洒,周身散发的悦意仿佛能撬开瞎子看不见的眼。

接着,花角在底下琢磨了片刻,找准位置,飞身上二楼。大概是乐极生悲,他翻窗时不知磕到了哪儿,在夜中相当突兀地“哎哟”了一声,发出一声响,“哐啷”栽进屋子里。

俞相无不甚清楚地听他在隔壁厢房折腾许久,最后也归于寂静。她靠在窗边,好像下一个抬眼,天就已吐白。

稀薄的睡意终于侵袭了她。

她回到榻上,刚闭上眼,就被拉进了昏沉的梦境里。

还是那片茫茫的白雾、婉转柔和的水声。

她依旧在那块天然的巨石上坐着。

俞锋平照样举刀沉浸,待练得酣畅淋漓后,扛着刀朝她奔来,“闺女走,抓鱼去!”

俞相无被他扯着走:“抓什么,又吃不上。”

俞锋平大大咧咧地笑:“找点儿事做,你在石头上发什么呆呢?”

俞相无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她爹整个人拽下河中。

这河水微微的凉,一瞬间便从头到脚将她裹挟住。俞相无胸腔处炸开眩晕的窒息感,挣扎了一下,如同上回梦中一般,又让人架着咯吱窝抱了起来。

还是那只灵光流动的眼睛。

现下俞相无看清了此人的全脸,是个男人,清秀得有些女气,一只灰眸黯淡地镶嵌在眼眶里,另一只眼笑意温和,把她抱在手臂上颠了颠:“小姐又逃学来捉鱼!”

他语气里虽然带着不赞同,空出来的手还是把**的鱼篓拎了起来。

俞相无竟听见稚嫩的童音从自己嘴里发出:“最后一次!明天我一定好好上学堂。”抱着她的人笑开,故作惊讶:“真的吗?盟主一诺千金,从未有许诺下却没办成的事,小姐要以他为榜样?”

意识在梦中旁听的俞相无发出一声笑。

她爹对外一诺千金,对着她,那就是父女俩一个德行。一个每回都嚷嚷下次认真上学练刀,一个痛定思痛要心无旁骛教闺女“梦寒刀”,真到了“下回”,便是大的拎着小的一块儿去捞鱼。

虽然她这么想,梦里的幼童还是欢快应道:“嗯!爹怎么样,我就怎么样……明天,我也一定好好练刀!”

她被此人抱着走,梦中的景象细致到仿佛落进现实里。他们从傍在芦苇丛的溪边一路往繁华的街市,然后是两头威风凛凛的石狮间,恢弘大气的正门,其上匾额“星凉都”。

从正门入,府内亭台楼阁、假山花树,美轮美奂。府中各处都有或背刀剑,或持旁的什么兵器的侠客,见到她纷纷含笑叫“痴痴啊,怎么不在学堂里”。

有一列身着仆从服饰的丫鬟捧着托盘请示。“俞相无”探出身子揭开第一个托盘上的红布,是一枚和田玉制的剑穗,三个雕刻不同的玉环相扣着。

“这个真漂亮。”

抱着她的人应了一声:“嗯,葬剑山的人给盟主送了生辰礼,这是准备的回礼。”

再往后,“俞相无”被抱着在府中穿梭,进了一件亮堂的屋子,四面的窗敞着,风疏疏朗朗地吹进来,屋中摆着绣架,上面绣着一朵缥缈的银白。

一只带着肉感的小萝卜手指过去:“这个又是什么?”

有声音回她:“盟主想遣散星凉都,改成单独一派的‘梦寒刀’,是我为新派绣的旗帜。”

“俞相无”扑腾着要去摸,一个没站稳,连着绣架翻到在地,发出巨大的响声。

“嘭——”

俞相无从梦中惊醒。

她坐起身,厢房的门正被人不轻不重地敲响:“痴痴,起了吗?能听见吗?”

俞相无揉了揉还没罢工的耳朵,看向敞开的窗,外头是大亮的天光。

她朝外面喊了一声,花角回道:“好,我先下去。”

俞相无随身东西不多,收在一个包袱里后,便揽在身上下楼洗漱。

清晨的客栈还没客人光临,唯有梅掌柜和两个伙计在忙碌,小花正伏在柜台上打哈欠。见俞相无背着包袱下来,她睡意飘走了大半,跳起来叫道:“俞姐姐,你要走了吗?”

花角匆匆付了两碗粥、馒头和一碟小菜的钱,俞相无应过小花,和他一起草草用完。

小花眼巴巴地靠在柜台上看着她:“俞姐姐,你以后还会来找我吗?”

俞相无犹豫片刻,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不知道。少吃点糖,我走了。”

小花仰着头:“我没吃,都攒起来了!”

她看着俞相无走出去又绕回来,从腰间取下一条凌厉的“银蛇”,盘好了放在柜台上,交代道:“小花,这个是要给秋、你秋大哥的。”

“你帮我告诉他一声——别去碰,小心划伤手。”

小花乖乖放下了好奇的手,连连答应。

俞相无便不再回头,出了鸿福客栈,和花角策马离去。

就在他们策马声刚消失,秋径满眼乌青地下了楼。

小花扭着身子跑过去:“秋大哥,你怎么才起!”

秋径几乎一夜没睡,他扯出笑:“嗯,小花儿在等我?”

小花摇头又点头:“俞姐姐走啦!刚刚还和我提到你!”

秋径面上一怔:“什么时候?”

小花:“你下楼的时候。”

秋径听了,追出客栈几步,连策马扬起的灰都看不见了。他心中愁绪纷纷,还有未褪尽的涩意,他眉眼耷拉着转身。小花拉住他的手:“秋大哥,俞姐姐还有东西给你。”

“在哪儿?”

小花指着柜台上静静躺着的九节鞭:“喏。”

秋径扬起嘴角苦笑一下。

小花观察着他的表情:“秋大哥,俞姐姐送你东西,你为什么不高兴?”

秋径叹了口气,摸着她的脑袋没说话。

他也不多留,等原晚嘉醒了,用过饭,便朝星凉都去了。

-

俞相无同花角朝筑山旧址去,一路上,花角时不时便露笑,眼角弯弯,其间不足为外人道的喜悦十分惹眼,俞相无简直没眼看。

她问:“你昨晚只见了她一面?”

花角:“我看了她一眼。”

他说着,唇角倾泻笑意,愈发忍不住:“她和几个月之前一样漂亮,声音也很亮,还好好的。”

俞相无半知半解:“看一眼就能这么高兴?”

连话都没说上。

花角故作深沉:“别说看一眼,我平日里想到她也是高兴的。”

俞相无看着他脸上的得色,挪开眼不想再看,片刻,转回视线问他:“你们去了筑山旧址,可有遇见什么事?”

花角:“我正想和你说。”

“我们回了旧址,那处果然也有陷阱和埋伏。六哥带我们在山下徘徊了半个月有余,好像是守在星凉都的人找到了什么东西,筑山的人便全撤了。”

俞相无轻轻蹙眉。

“是不是回马枪?”

星凉都有没有东西他们很清楚,能找到什么让人闻风而动的奇珍异宝?

花角:“不是,他们是真的走了。我们派了两个兄长跟了几天,他们没再回头。”说着,他眼里喜色更甚,“我们入山几日,遇见了另一波回山的人。”

俞相无听到“回山”二字,眉眼一并勾起:“也是从前筑山的?”

花角:“对,他们身上有铜牌,别的话也对得上。现在和六哥他们都在山上。”他们不是初出茅庐的人,既然这么说了,那这一波筑山人的身份就必定不会存疑。

“风袖前辈也找到了典籍所在之处,不过那地方塌了许久,找到的时候,铁铸的典籍已经锈得看不清了,风袖前辈还在想办法。”

俞相无看着他:“倘若典籍还能分辨,许多筑山机巧就能复刻。”

花角眼底漫过勃勃的志气:“加上这批回山的人,四十六氏里已经回来了十三脉,从前筑山各家学问便是公开互通的,兴许能将更多先辈的东西还原。”

前方,已经能看见高耸入云的山峰。

俞相无道:“唔,筑山重振,你就去为小酥姑娘赎身么?”

花角摸了摸自己怀中藏钱的地方:“不必重振,我攒够了钱就去找她。”

筑山山脚深深藏于万丈崖下,他们沿路而上的地方,不过半山腰一处恰好和村落相接的地方。这片村落原也是筑山四十六氏族人所居,筑山被攻入后,这片村落便沉寂荒芜,数年后,又有新的人搬入。

虽不算热闹,也有几缕炊烟飘着。

花角:“上山的机关桥是先辈所建,当年便损坏了。我们是从密道上的山。”他们的马在前一处镇上便卖了,如今正好独身上山。

俞相无望了望尚有人气的村落:“村中查探过吗?”

花角:“去过,没什么异常。不过为防有人有心伪装,我们是夜间潜入,没有和村子里的人说过话。”

俞相无点头,弯腰和他猫进了林间一颗树下的暗道里。

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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