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石府并非是自己家，但出一趟远门还是有诸多需要思虑周详的事情。比如如何安置芝麻糊，思来想去，鹿盼还是觉得把它带在身边最为稳妥。放在石府还得专门托个人看顾难免麻烦人家，石府的家仆也都各司其职并非无所事事，而且毕竟不是人家自己养的猫，怎么好意思要求别人尽心尽力呢。

求人不如求己，反正把芝麻糊搁在船舱里，就算它胆子再小，到达明州之前只要不带它上岸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大碍。说不定还能帮忙逮逮老鼠什么的，锻炼一下它所剩无几的野性。

此行会途经好几处大的州府，随行的家仆运了大量的茶叶、陶瓷、字画和古玩上船。整座船比鹿盼想象中要更大，感觉光是下运河都有些大材小用了，出海都够了。

石府上上下下忙得脚不点地，估计在出发之前是没人有时间搭理鹿盼和小糖了。不过孙易乔还得留下来监工，不能跟着一起去，这下小糖和他好一阵见不到面了。鹿盼让小糖没什么事就待在工地好了，正好她也要构思话本子，一个人待着更能集中精神。

写了一上午的字，本想出门吃个砂锅粥，结果却下起了大雨。这古人的布鞋不防水，出门一个来回准报废了，垂到脚背上的襦裙虽然美丽，但一碰上雨天就变得拖拖沓沓，裹在腿上寸步难行。每到这个时候就不免感叹还是裤装利索，虽然做马车出门就能规避这许多令人不快的体验，但为了喝个粥大动干戈属实也没有必要。鹿盼确实把吃看得很重，但她是一个凡事讲究顺其自然之理的人，如果天降大雨她就会觉得老天暗示她今日不宜出门。好像也有人把这种情况称之为外应，鹿盼只是觉得雨天在房间里或者屋檐下听雨是一件颇为惬意的事。

雨声是一种天然的白噪音，雨水会把积攒的污垢冲刷得一干二净。她又把需要的行李重新盘点了一遍，一一核对过确认万无一失了，再打成包裹。秋天一下雨温度就会骤降，她翻出一件厚的褙子披着，又从罐子里找出来几粒桂圆去了壳，一把金丝小枣捣烂，一块小糖自己熬的老红糖块，全部装进一个布头缝制的袋子里，用线扎紧后扔进了一个煮茶的大壶里。这个桂圆红枣茶煮的时候会有一股独特的香气，她虽然不爱吃桂圆也不爱吃枣子，但用它们煮成的茶汤过滤放凉后倒还不错。

鹿盼突然觉得自己小小的盘口也有秒处，像石芜存这样家大业大的人，出趟远门都有100件事排队等着他们去确认，而她只需要考虑好自己和小糖还有芝麻糊就行了。

想到这一层不禁觉得其实会羡慕别人概是只看到了好的那一面，而人们又多习惯把不好的部分隐藏得很深。

不知道从何时起，鹿盼开始刻意地不去占有太多东西。她觉得东西多到一定程度会变成一种累赘。住的房子置办的家具也是够用够住即可，如果屋子太大，那必然会增加洒扫的负担，摆件太多就需要时时拿起来擦拭，不然难免积灰蒙尘。不是所有人都有家仆可以差遣的，如果事事亲力亲为那何尝不是一种精力被消耗的过程。

桂圆红枣茶终于放到刚好适合入口的温度，她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家厨准备了炒饭和海鲜羹，她先舀了几大勺炒饭铺在海碗的底下，又舀了几大勺海鲜羹铺在炒饭的上面。端着这沉甸甸的一大碗回了自己屋里，比起去饭堂正襟危坐着吃，她还是更喜欢猫在自己的屋里吃独食。

她把这两样搅拌均匀，虽然这样炒饭就不再粒粒分明，但有一点涨开的米粒吃起来更柔软。

这海鲜烩饭有种稀里糊涂的美感，她突然觉得没有吃到砂锅粥也不觉得遗憾了。

看着眼前的空碗想起来她以前常和朋友一同去吃某家潮汕砂锅粥，一整个大砂锅里有膏蟹、大虾、贝柱等若干海鲜，那米粒储满了汤汁也熬得格外粘稠。不仅如此还得点一碟子清炒芥兰、一份炸的素春卷、有时候还会配一份皮蛋豆腐或者蚝烙。粥的分量极大，两个人吃的话能盛出一人各3碗的量。

比起河里的螃蟹，这海蟹的个头可大得多了。尤其是蟹膏的部分，所以她还是偏爱吃膏蟹和面包蟹。黑胡椒炒的辣螃蟹尤其入味，吃过一次之后念念不忘，那钳子里的肉完整剥出来比河蟹全部的腿肉加起来都多。还吃过一道梨子和大贝柱做的冷盘，不过想不起来名字了，估计味道一般吧，贝柱还是做成干货用来炖粥最合适。

很快就到了出发的日子，马车先把石芜存和鹿盼一行送至港口。剩下的人则坐小船抵达港口后再登船。不得不说这大船里的吃穿用度一应俱全，虽然环境变了，但完全不需要担心有任何的不适应和不习惯。鹿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芝麻糊安顿好，自己还来不及倒茶先帮它准备好水和口粮。之后又细细把这船的每一处都踩点了一遍，做完这些才返回自己的房间里把包裹摊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摆好。

又坐在床上试了一下床铺是否舒适，直到这房间里的角角落落都符合了她的标准后她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她贴着枕头开始回忆刚刚在仓库发现的那些精美的瓷器和茶叶，幻想着如果那些都是她的就好了，全卖掉得换成多少银子啊。虽然只是停留在想想的阶段还是让她笑得合不拢嘴，不知道石芜存打算拿这些去换什么。小糖看见主人一脸痴笑知道她肯定又在做发财美梦了，像鹿盼这样没心没肺一心求财的人想不快乐都难。

船终于在天都黑下来的时候起航了，鹿盼已经不记得把手里那册书翻来覆去读了多少遍。由于担心行李太重，她没敢带太多书。但现在暗自懊恼，这船航行过程中着实有些无聊，只能祈祷等到了开封以后可以上岸玩耍。

结果船上的影卫却扛来了一箱书，有时候都不免怀疑小糖是不是被收买成了石芜存的眼线，不然他怎么什么都能猜到呢？不过这箱书无异于雪中送炭了。

鹿盼觉得入夜之后的船仿佛成了一座移动的孤岛，四周漆黑一片，她想起来以前去游玩过的一处溶洞，那里面怪石嶙峋从头顶上垂挂下来，大家都挤在一艘极窄的小船上，那水面格外平静深不见底。但她完全不敢把手伸进水里，这种镜面一样平整的湖水总让她格外不安，她老忍不住疑神疑鬼觉得里面会突然间窜出些什么。

想到自己不会游泳，就觉得还是乖乖待在船舱里比较安全，她听妈妈说起过，小时候和舅舅去游泳潜到水下，结果却险些被湖底的沉船给吸了过去。还好一番挣扎后脱离了险境但从此以后产生了恐惧再不敢去野外涉水了。她自己从小就老老实实当一只旱鸭子，皆因她深信“淹死的都是会水的”这个道理。她对自然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敬畏之心，从不会妄图去挑衅或者产生一较高下的念头。也许是笃信万物有灵？虽然有时候会遭到同龄人的嘲笑，但鹿盼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