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江户川乱步只粗略地翻看了前面的一小部分,确认了字体、排版和目录没有出错之后,就草率地签下了出版确认书,将后续的一切事宜委托给了平佑二,包括版权许可、销售分成等最核心的部分。

这份信任让平佑二感动不已,发下毒誓,“赌上身为编辑的荣耀,绝对会为乱步老师争取到最优惠的分成合同!”

“那些都无所谓啦,川平。”

江户川乱步懒洋洋地趴在了咖啡厅的桌子上,享受着午后炽烫的日光,烤的人昏昏欲睡,“重点是宣传啦宣传,乱步大人要成为世界第一的推理小说家,没有问题吧?”

平佑二犹豫了一瞬,“呃,目前世界上最出名的推理小说家是工藤优作先生,他的《暗夜男爵》系列已经连载超过七年了,稍微有些难度……”

江户川乱步:盯——

平佑二当即为心爱的乱步老师抛弃了自己的大脑,“没问题!怎么可能有问题!乱步老师就是世界第一的推理小说家,只等您的小说一出版,所有人都会意识到这点的!”

江户川乱步翘起嘴角,露出了笑眯眯的可爱笑脸,“那就拜托你啦,佑二君。”

刚、刚刚还记不清他姓氏的乱步老师,竟然这么亲切地称呼他……

啊。

这下子,不为乱步老师献上心脏也不行了呢。

平佑二露出了如梦似幻般的神情,举起手招呼服务员过来,从自己的钱包里抽出了几张现金。

“结账。”

诸伏景光结过账,匆匆拉着江户川乱步逃跑了,分明是老老实实付钱吃饭的客人,却要像是罪犯般遮遮掩掩地逃跑,这全要怪在江户川乱步身上。

“究竟为什么,只吃红豆不吃年糕?”

还是忍不住,带着苦涩意味般艰难地问出口了。

点了十几碗年糕小豆汤,却只吃里面甜蜜的红豆泥,把年糕全部剩下、原封不动地放在原地,江户川乱步每吃完一碗,老板娘的眼神就凶恶一分,诸伏景光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等到江户川乱步满足地说出“吃饱了”,便立即逃离了那家店。

不然的话。

诸伏景光打了个寒战,总感觉下一秒就要被老板娘暗杀了。

“那是因为年糕一点也不入味,所以完全不够甜。”

江户川乱步理直气壮地给出了自己的理由,让诸伏景光产生了种果然如此的熟悉头痛感。

诸伏景光叹了口气,“浪费粮食可不好哦,乱步。”

他忧心忡忡,“说起来,你一个人在东京真的可以好好生活吗?你看起来不太像会做饭的样子,平时都是在哪里吃饭的?”

一提起这件事,江户川乱步就垮下了肩膀。

“只靠我一个人当然不行!boss聘请了保姆专职照顾我,不过,最近因为手脚不干净被解雇了,新的保姆还没找到,所以目前处于靠零食过活的状态。”

诸伏景光自然而然地把boss替换为出版社社长,在小说家未出名以前,出版社的编辑照顾小说家生活是很常见的事情,在指望小说家创作出名作以前,填饱小说家的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只吃零食会吃坏肚子,也没有营养,即便一个人生活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诸伏景光用他那双很温柔的蓝色眼瞳注视着他,下定决心般说,“在找到新保姆以前,好歹自己学着做几道快手菜吧。”

“我来教你。”

善意,是很宝贵的资源,无条件地付出却不索取回报,甘愿将稀少的假期浪费在于自己无益的事情上,是纯粹的利他行为。

江户川乱步本应该顺其自然地接受并珍惜诸伏景光的善意的,这对他来说并无坏处。

但是。

油滋滋的煎蛋在平底锅里跳舞,安详的培根已化为焦炭,被迫举着锅铲站在灶台前时,江户川乱步的耳边只回荡着有着诸伏景光声线的牛叫。

哞哞的。

“……乱步,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没有。”

干脆利落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江户川乱步面无表情地说,“对于不想进入到我脑袋的知识,我好像只能听见牛叫。”

诸伏景光微笑着,“是知识不想进入你的脑袋吗?是你的脑袋拒绝接收知识吧。”

他握着江户川乱步的手,收紧了力道,在跟那只纹丝不动的手博弈,努力朝着冒着油花的平底锅伸去,“只是煎蛋和煎培根而已,很简单的!”

他咬牙切齿,“稍微试试翻个面吧!”

说到底,像江户川乱步这样厌恶运动、四肢无力的人,再怎么拼命抵抗,也没办法抗衡马上要从警校毕业的大猩猩警察预备役,只是在一寸寸被迫接近危险的油锅时,终于破了功,吱哇乱叫起来。

“烫、烫到手了!!”

在跟江户川乱步的博弈之中,诸伏景光向来是败北的一方,从没有过例外,究其原因,也只能怪到他自己身上。

教学暂停,诸伏景光从江户川乱步的家里翻出了医药箱,里面的内容出乎意料的充实齐全,日期也很新,将烫伤膏和棉签取了出来。

江户川乱步躺在沙发上,高举着右手,无声地控诉着诸伏景光的“罪状”——手背上烫出了几个红点,若不凑近了看,只会以为是过敏季节起了疹子。

诸伏景光只花了一分钟时间就销赃灭迹。

说到底,也根本不是什么需要特地上药处理的伤,放着不管,过个半天一天也就好全了。

是他,太过溺爱江户川乱步了。

诸伏景光在妥协让江户川乱步放下锅铲、退出厨房的那一刻,就悲情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是没有办法。

他的眼神凝在江户川乱步的手上。

皮肤很白,指甲修剪的很干净,分明的骨节终于让他暴露出了些成年男子的特征,但出乎意料地并不如何养尊处优,遍布着细小陈旧的伤痕,关节处的皮肤干燥到有些起皮,甚至因为长期捉笔长了茧子。

那是跟幼时不同,显出辛苦痕迹的手。

步入社会的成年人理应承担起的代价,放在与幼时别无不同的江户川乱步身上,却有些格格不入,让人倍感不适。

或许是因为曾经蒙受过大恩,又或许是童年记忆里那双绿眼睛太过鲜明,他总觉得乱步不应该有这样一双手。

他应该是……窝在父母怀中撒娇、备受宠爱的孩子。

这恍惚的想法只显露了一瞬,就被诸伏景光清出了脑海。

想什么呢,再怎么说,乱步现在也是跟他一样的成年人了。

那只手在他的视线焦点晃了晃。

“小光——”江户川乱步拖长了音,吐字清晰、指向明确地说,“我饿了。”

嘴上叫着饿了,身体却一动不动,只是用翠绿色的眼瞳一直盯着他,不出声,仿佛光靠眼神就能驱使着他行动起来。

好吧。

确实能。

诸伏景光很好地接收到了他的明示,身体在头脑反应过来以前,就自觉地驱动起来,系上了围裙。

不止是今天的中餐、晚餐,还有之后一个星期的三餐,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都做好、分装、放入冰箱,还贴心地在分装盒上贴好了便利贴,指明加热方法和时间。

江户川乱步不愿意学习做饭,但诸伏景光也没法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就靠着零食过活……已经确认过了,这家伙真的有可以当饭吃的零食储备量,装满了整整一个储物柜。

这种感觉,就像是对路边凄惨的流浪猫无法视而不见一样。

反正料理对于他而言也并不是什么辛苦事,很长时间没做,重新拾起来反倒有种别样的乐趣。

江户川乱步一开始还赖在沙发上,如同啃老的蜗居青年般烂成一滩果冻,后来不知不觉间,就又进到了不感兴趣的厨房里,乖乖地跟在诸伏景光后面帮忙择菜、装盒,直到现在面对着满满当当的冰箱不知所措。

仅仅只是童年玩伴这样浅薄的关系,却从诸伏景光身上得到了远超想象的善意,即便以江户川乱步稀少的常识来思考,也觉得自己这时候必须做点什么。

“……谢谢,小光。”

干瘪瘪的道谢,已经是江户川乱步所能表露真心的极限了。

诸伏景光的脸上显露出笑意来,体贴道,“不用道谢,我喜欢钻研料理,正愁宿舍里没有厨房呢。”

“骗人,明明是在担心我会一个人饿死在公寓里。”江户川乱步嘀嘀咕咕,“为什么、究竟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我是会把自己饿死的笨蛋,就不能换个其他死法吗?”

啊,太久没见所以忘记了。

在江户川乱步面前,善意的谎言是最没有必要的东西,不同于一般人即便看穿了也会保留着社交体面、心怀感激地接受这份好意,他只会毫不留情地当面拆穿,还会困惑不已地发问,为什么要撒这样显而易见的谎言。

诸伏景光脸上的笑容发僵。

面对江户川乱步,只能以婴儿般的**袒露自己所有的心思。

就是因为如此,不喜欢被看穿的大人们才会合心共力地一起将他污蔑为撒谎鬼,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乱步还是一点都没变。

不过,这并不是乱步的错。

诸伏景光没忍住,揉了揉乱步柔软的黑发,换了更坦率的说法,“没错,下个星期我还会请假出来见你的,所以不要浪费我的努力,好好吃饭,好好活到那时候,知道吗?”

这下听懂了。

江户川乱步翠绿色的眼瞳享受般眯起,竟然很乖地说,“知道啦。”

江户川乱步一路将他送到了公寓楼下,还跟小时候一样,挥着手臂跟他道别,背着夕阳的身影模糊了神情。

回去的路上,诸伏景光还忍不住回想起一下午的相处,脸上露出了明亮的笑意,胸腔里是满满当当的温暖。

不论什么时候,能够重拾久违的童年情谊,都是件会让人开怀大笑的事。

他怀着这样轻快的心情回到了警校宿舍,打开了门。

吱嘎。

尘封已久的杂物间被打开,呛人的灰尘悠悠荡荡地浮在空中,侧面的暗门洞开,连接着外墙的通风管道,析出微弱的风,夹杂着血腥气。堆积整齐的置物箱最深处,一个模糊的人形艰难地喘息着,肺部像是破烂的鼓风囊般发出呼哧呼哧的异响,一滩血泊蜿蜒流淌,蔓延到门口江户川乱步的脚尖。

“好!小光走了,也该处理下这边的事了。”

光线从罅隙中游入,映在薄薄的眼皮上,透出了些许血色,那被血水浇筑的人形恍惚间抬起头来,看见了那双压抑着灰蒙蒙瞳光的翠色眼眸,竟好像窥见了天国之光般,忘我地伸手去讨要。

“拉门尼、不,乱步大人,救救我……救救我……”

拉门尼走进了杂物间,蹲下身来,亲昵地握紧了那只冰凉的手,失去了大量血液的手指近乎僵硬,皮肉都被汗液黏腻粘连,是死肉般的触感。

拉门尼眯起眼来,“琴酒那个笨蛋!竟然追了一个星期还没把你杀掉,明明只不过是躲在下水管道里到处流窜的老鼠而已。”

他直扑扑的长睫毛掩着绿眼珠,困扰地看向不堪的人形,“明明都逃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呢?真是的,这样会害我不得不亲手杀你的。”

那人形只是发出梦一般的呓语,“逃不了的,有乱步大人在就绝不可能逃掉的……我很后悔,没有早些向您坦白,只以为这样私底下的生意能够长长久久地做下去,我只是、只是想要更多钱而已……对不起、对不起、救救我,只有您才能救我……我信错人了……”

拉门尼明白了,拖长了音不满道,“什么嘛——搞到最后竟然还是我的错。”

温暖的手松开了。

咔擦。

是左轮手枪上膛的清脆声响。

“给了你不受惩罚的希望,又给你无法逃脱的绝望……原来如此,是因为这样才会胆大妄为、毫无准备地背叛组织啊。原以为你早就知道叛徒的下场,已经安排好退路了,没想到也是个脑子空空、什么也不思考的笨蛋。”

“直到最后了,还要跑来找我自寻死路。”

被血色蒙住的视野里,摇曳不定的光被站起的身影遮挡,只余下一片单薄的灰色阴影。

他没能抓住任何事物的手在空中胡乱抓握着。

“乱步大人、乱步大人——救救我!!”

那是濒死前的绝叫,是令人不忍的遗音,是渴求奇迹的狂赌。

但换来的,只有扳机扣下的冷酷回音。

拉门尼平静而遥远的声线如同漆黑的噩梦,隔着生与死的界限传来。

“我不会说抱歉的。”

“能拯救你的只有过去的你而已。”

“即便是我,也看不见你能存活的未来。”

砰。

装着消音器的左轮手枪发出沉闷的声响。

拉门尼绕过了缓缓倒下的尸体,刷一下拉开了蒙尘的窗帘,透过小小的窗户,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停靠在公寓楼下的保时捷356A,琴酒倚靠在车门旁,森绿的冷眸敏锐地投来一瞥,隔着遥远的距离与他对视,叼着香烟的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一缕轻烟在半空中散去。

他口袋里的手机叮铃响了一声,收信箱里静静躺了封邮件。

琴酒彬彬有礼地发问。

【需要给你叫医生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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