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踏入拉门尼的安全屋时,刚刚处决了叛徒的人正窝在沙发椅上,把玩着枪管仍然隐隐发热的左轮手枪,抽丝剥茧般的细致眼神一寸一寸扫视过粗糙衔接起的零件结构,仿佛好奇心浓烈的孩子,在观察着自己的新玩具。
的确,拉门尼很少用枪,他的优势不在于武力,组织也不缺会开枪的人,用不着他亲自上阵。
“枪这种东西,真有意思。”
江户川乱步将泛着金属光泽的左轮手枪举高了,就好像惯常观察波子汽水里漂亮的玻璃珠般,探究地看着不同角度下这机械造物展现的不同姿态。
“即便是无心使用暴力的人,拿上它时,都会忍不住想要开上两枪,感觉大脑都变得蠢笨,只能以暴力的方式思考问题了。”
江户川乱步拉开保险栓,试着将枪口对准了琴酒,立刻被他侧身躲开,投来一个冰冷冷的警告眼神。
就不能老老实实站在那里当个靶子,让他射上一枪吗?以他孱弱的枪术,虽然不至于像琴酒一直以来认为的那样,连开枪都会折了手腕,但也是超过十五米的距离就不太能瞄准了。
被他的子弹击中,不一定会致命,而琴酒接下来可是要给他添大麻烦。
江户川乱步撇撇嘴,不开心道,“快点把尸体清出去啦,感觉房子都变臭了。”
琴酒并不着急,巡视了安全屋一圈,从拆封的家用拖鞋、残留水渍的流理台、空气里未散去的油烟味中,轻易发觉了第三人的痕迹。
“你让人来过了?”
琴酒眯起眼来,流露出残忍的杀意,是肯定的语气,“在叛徒藏在这里的时候。”
“错,反过来才对。”
江户川乱步纠正道,“是你特意让叛徒逃跑,而他选择逃回了最熟悉的地方,恰巧,在我——招待客人的时候。”
仅仅只靠这一丁点的线索,江户川乱步就得出了结论。
“你失手了,琴酒。在追杀的时候将他逼入绝境,不小心让鱼死网破地泄露了情报,所以不得已,想要试着观察下他在绝路之时会逃到哪里,以此来发现线索。”
他看出了琴酒的猜疑心,平静地警告,“我的客人不是他的接头人,收起你那多余无用的怀疑。”
无论体会多少次,都让人杀意骤起。
那种看透一切的无聊眼神,让所有人在他面前都变成了愚昧无知的婴孩,只能被动着祈求一点怜悯,好让智慧的光芒启迪未开蒙的大脑。
琴酒摩挲了一下口袋里的烟盒,隐忍地按捺住抽烟的冲动。
他以克制的口吻冰冷冷地发问,“那东西在哪里?”
“嘛,谁知道呢?”
江户川乱步悠闲地拆开了一包江米条,咔嚓、咔嚓,清脆的声响折磨着琴酒敏锐的听感神经,让他所剩无几的耐心快速消磨。
“……你的要求。”
不可否认,这次任务是琴酒的失误,既然失误已经不可挽回,那么弥补就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为了尽快追回泄露的机密,减少组织的损失,拉门尼的头脑是必不可少的。
江户川乱步仰倒在沙发椅上,以倒错的视觉注视着天花板,认真思考了下,懒洋洋道,“我现在没什么想要的诶。”
……拉门尼是故意的。
甚至连带着让他怀疑,从药杀森胁诚开始,他就已经预料到了后续这一系列的麻烦,所以才拒绝了追杀森胁直的任务,说不定也早就知道他有其他兜售情报的路子,故意不说,看他踩陷阱而已。
毕竟,是他通过了森胁直的审查,将他派去照顾拉门尼,森协直出了问题,固然拉门尼不可脱身,但第一责任仍然担在身负审查和追杀双重职责的他身上。
而拉门尼向来是不吝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地给他添麻烦的。
琴酒终于忍无可忍,坐在沙发上,抽出一根烟来,不顾江户川乱步的抗议,擦亮火柴点燃了,他阴沉沉的眼神扫过那把左轮手枪,终于灵光一闪,变得明晰起来。
纳甘M1895。
还是仿制版。
效率低下的老古董、性能不稳定的劣质仿制品,早已经被组织全面淘汰,顶多出现在某些癖好特殊成员的收藏柜里。
那么,问题来了,不喜欢用枪的拉门尼的安全屋里,怎么会出现这样一把手枪?
答案简直显而易见。
拉门尼在组织里几乎从不露面,不仅是因为身为头脑派的他只需要将制定好的计划交由行动组就已经完成了他的工作,更是因为无论头脑如何聪明,承载着那颗聪明头脑的身体却柔弱到不堪一击,没有丝毫自保的能力,即便能够看穿敌人的一切行动,但只要对方派出体术高手来正面搏斗,拉门尼就毫无胜算。
拉门尼需要保护。
而保护的最好方式,就是隐藏。
深潜于组织黑暗的大海之中,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甚至代号成员都没有资格知道拉门尼的真实身份。
谨慎如琴酒,连跟他已经搭档了五六年的伏特加,都从不带上跟拉门尼见面。
所以,这把神秘出现在拉门尼安全屋里的左轮手枪,只能属于那个死人、那个叛徒,那个贴身照顾拉门尼生活的保姆。
“……地下军火贩子。”
说出答案时,琴酒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这样明显的线索在自己眼前晃了这么久,竟然这时候才发现。
江户川乱步不置可否,随手将左轮手枪抛给了琴酒,像是在敷衍地奖励他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找到了第一条浅显的线索。
琴酒从不拖泥带水,将左轮手枪塞进内袋后,霍地冷冽起身,就准备紧咬着这点线索,顺藤摸瓜地去找出胆敢跟森胁直暗中交易组织情报的军火贩子,而后直接灭口。
至于调查的事情,只要交给情报组就行了。
……等等。
【拿起枪就只会以暴力的方式思考问题,连头脑都变得蠢笨。】
琴酒学聪明了,在发现自己的行为竟然正好呼应上拉门尼说过的话时,他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决定直接发问。
冷冷道,“拉门尼,计划有什么不妥吗?”
他甚至没有解释自己的想法,默认拉门尼已经看穿了他接下来的行动。
江户川乱步很警惕,“琴酒,这明明是你的任务吧,难道想白嫖乱步大人的劳动力吗?好狡猾。”
琴酒:……
“如果你有什么不满,我就会去请示boss。”
江户川乱步:。
“你是在威胁我吗,琴酒?”
有点不妙。
拉门尼是个任性的人,他曾经在组织里公开说过他的原则就是『若合我意,一切皆好』,任务也好、私情也好,一切的好坏都以他的个人感受为标准,简直就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幼稚中学生。
要想他配合着做事,言语威胁是无效的,甚至会起到反作用,武力逼迫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但不高兴的拉门尼所制定出来的计划,谁敢去执行?他只保证组织最后的目的会达到,至于中间的耗材会不会顷刻焚毁,可不在他那颗聪明大脑的考虑范围内。
琴酒不得不动动脑筋,思考下该怎么讨好拉门尼。
他最终冷淡地说,“你知道分寸,如果形势严重,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拖拖拉拉,只为了给我找点麻烦……不过算了,我会帮你一次,在任务之外,现在告诉我情报。”
一个顶尖杀手的承诺。
江户川乱步挑挑拣拣,觉得也勉强可以吧,毕竟他现在也想不出别的什么想要的了。
“既然琴酒你都这样说了,那就没办法了。”
江户川乱步翠色的眼珠里终于倒映出了琴酒的身影,勉强提起兴致来,耐心地解答,“你的计划没什么不妥啦,只不过是无用功而已,情报已经不在阿直联络的军火贩手里,而是转移到他的上线了。”
……他就知道。
如果不能将泄露的情报截留在军火贩子这一层级,行动就毫无意义,更棘手的是,他并不清楚经由森胁直透露出去的情报涉及到组织的哪个方面,连想要销毁据点都无从谈起,现在组织在日本的所有势力都被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阴影,只等待着铡刀落下的那一刻。
森胁直在组织作为底层人员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有一半是作为拉门尼的保姆度过的,他能得到的情报,也只有围绕在拉门尼身边的这些。
问题就在于这里。
作为组织的脑,拉门尼还是太过全面了。
从核心的研究所、政商界关系网到行动组的杀人任务,情报如同呼吸般在他身边集结、整合又重组,如同纷繁复杂的海洋,从中偷取一瓢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要分辨出是哪一瓢水可就太难了。
但是拉门尼一定知道。
江户川乱步当然知道。
“阿直能接触到的情报里,跟军火有关的只有十几条,其中能趁机赚取大笔钱财、会让他拼死也要传递出去的情报只有三条,算下时间、地点和可能性,排除到最后就只有一条——三天后,横滨港,组织会到港一批货物。”
“这种老古董枪支,市面上不常见,但大概三十年前曾经在东京、横滨地区的极道组织流行过一阵子,如果能生产出仿制枪,那么必然拆解过大量的正品,唯一的接触渠道就是极道内部的走私网。”
江户川乱步用手指了指从琴酒内袋隐约鼓起一个轮廓的左轮手枪,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它的种种细节和线索。
“仔细观察会发现弹巢里的子弹有明显的复装痕迹和轻微的磨损,是战场上捡回来返工过的二手货,再怎么窘迫的军火贩也不会连子弹都弄不到,大概率是对方并非职业的军火贩,而是某个极道组织的成员在偷偷贩售仓库里积灰的库存。”
“而阿直之所以背叛我,是因为他欠下了一笔巨额赌债,连亲哥哥都被他榨干,曾经的兄弟情谊被消磨殆尽,甚至相互产生了罅隙,组织的威胁逐渐失效,于是,走投无路的赌徒选择了出卖组织情报。”
所以,理所当然,森协直的哥哥森协诚失去了唯一的价值——钳制他。因而被组织下达了灭口任务,这样简单的任务却被boss指定要求由江户川乱步亲自完成,也算是一次惩罚。
“他是什么时间去赌博的?每次选择什么样的交通工具去?怎样才能保证不被我发现?只要从这三点来思考,就能推算出地下赌场的地点和大概势力范围,驻扎在那块的极道组织不少,但同时满足能用上热武器和开设赌场两个条件的,只有住之江组。军火贩是住之江组偷卖武器的底层人员,阿直能勾结上他,只能说明他们是一丘之貉的赌徒。”
“所以,结论已经很明显了。在你的眼皮底下传递出去的情报,是阿直最后的豪赌,他在赌,住之江组会为了这笔利益将他保下。可惜,对于军火贩而言,私下偷偷买卖.枪支的事情决不能被发现,横滨港的货物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吞下的,所以只要阿直死了,买卖.枪支的事情就不会被捅出去,而他也能光明正大地以这个消息邀功。”
琴酒静静听着,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他扯出一抹冷笑,“那么,只要三天后,在横滨港守株待兔,就能将住之江组一网打尽了。”
江户川乱步一向很讨厌解释,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让他的嘴巴都有点干,径直去冰箱拿了瓶冰镇的波子汽水出来,咕噜咕噜地灌下肚去,一下子就感觉凉爽了。
他的口吻平静,却透着独断专行的傲慢与专横,仿佛自我宇宙独一无二之王,倒映不出他人的身影。
“差不多。住之江组的精干会全部消失在横滨港,而剩下的杂碎在覆巢之下只会一哄而散。”
有了江户川乱步的这句话,琴酒才算安心,这下真的走了,准备将消息汇报给boss,临走前还不忘帮忙叫了组织的清道夫。
不一会儿,门铃就响了起来,江户川乱步已经忍受不了屋里的怪味,快要把诸伏景光残留下的食物香气全部驱赶完了,连忙去开门。
“怎么这么慢!”
如果有什么问题请跟我说,谢谢!我自己看有点看不出来[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