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冷冷的月光照在青石板上,忽得起了一阵风,将弯月遮住。
深深庭院中的光亮便唯木桥上一盏幽暗的绢灯而已。
不远处被隐没在海棠树丛中的小屋传来一阵悠扬清越的古琴声。
贺扶听出那是一曲《平沙落雁》,雁鸣隐隐,平稳流畅。纵观左晋怕是也没几人的琴技能高深至此。
他一身玉白鹤纹锦衣,手提缕金绢灯,循着琴声向小屋走去。
靠近小屋,琴声却戛然而止。
小屋的木门虚掩着,没等贺扶反应屋内便传出些羞人的呻.吟声。
他一双浅褐色的眸子微微放大,这屋内此刻竟是一片春光。
贺扶向来洁身自好,别说出入什么风月场所了,就是他熟识的女子都屈指可数,又怎会见过这般风月场面?
呆愣片刻,屋内一刻不停的声音传入耳中,惹得他耳廓添上几丝绯色。
正值夜中,这闺房之事也是顺其自然,反倒是自己站在屋前,若是让旁人看去了,怕是要传出些芝兰玉树的贺大人有什么特殊癖好的浑话了。
不、不可……
他微微摇头,在心中否决了那想法的可能性。
此时已近三更,此处又格外偏僻,若不是那莫名的琴声指引,他也不会找到这隐没在槐树树荫下的小屋。
对了,琴声。
他脑中一闪,还没等他多想便被远处的一阵熙攘打断。
他们怎么会来?贺扶愕然。
今日一早他才来到扬州,听闻了最近颇为骇人的“童谣杀人”一案后便打算彻查一番,于是便落脚在扬州知州温如升的府宅。那温如升也热情,特地备了盛宴邀了扬州城一众有名的官员商贾前来赴宴。
他虽不喜铺张浪费,但见温如升用心操办,自然也不好拒绝。
宴席过后,已是傍晚。有些家住得远的宾客便只能在府中暂住一晚。
此刻院外的“他们”便是那些早该在房中熟睡休息的宾客们。
夜中响起的琴声是故意将自己往这边引,等自己站定却又忽然消失,随后就是众位宾客的到场。
贺扶也不傻,将一切都联系起来后便怀疑是有心之人安排的一出捉奸在床的好戏,以琴声引诱,以自己为饵。
一通戏耍,他心中却并未有气,只是可惜这抚琴的好手,竟被拿来做这事,若是能知晓这背后抚琴之人是谁便好了。
“诶呦,贺大人啊,您久等了。”扬州知州温如升率先迎上来,笑得谄媚,“不知您邀我等来此有何要事?”
贺扶唇边总是带着温润的笑,尽管此时情况复杂也还是未有改变,他向面前诸位解释:“贺某未曾相邀,各位还是回去休息吧。”
他并没有提说屋内的情形,他不是什么爱看热闹的性子,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他这一说,温如升一怔,他身后的众位宾客也面面相觑。
他们本来都睡着好好的,突然有一只海棠破开窗嵌在墙中,海棠枝上还带着一封简短的信,落款是贺扶。
他们并未见过贺扶的笔迹,但那字写得秀逸又不失笔力,一看就是贺扶这般逸群之才能写出来的。更何况,那贺扶是谁?大理寺卿,丞相幸安的得意弟子,当朝圣上面前的红人!谁敢冒充他呀!
于是,便都带着好奇前来赴约,可都到这儿了他却说并未发出邀请,还叫他们回去休息,莫不是在拿他们寻乐子?
温如升懵了又懵,奈何他是此方主人,自然得有些主人的意思,只好上前问贺扶:“不是您派人送信说今夜子时东苑相见吗?怎的又……”
话音刚落,屋内就响起一声惊叫,众人的注意即刻从贺扶身上转进屋内。
“来人、来人啊!!!”
女子尖细的声音离门越来越近,直到裹着被子的一对男女出现在众人面前。
贺扶下意识的侧脸躲开,不去看那二人此刻的样子,而那两人在见到屋外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后显然被吓得不轻。
“爹爹……”娇柔婉转的声音响起,贺扶觉得有些熟悉,一番思索后想起那是温如升的二女儿。
这温如升膝下无子,却有三位女儿。大小姐温娇为他第一任夫人所出,如今早已嫁人去了眉山;二小姐温淳是他的继室所出,还待字闺中,至于那位三小姐,据说是一位无恶不作的小霸王,风评差得很,贺扶并未见过,不知真假,自然也不能给予评价,但他对这二小姐的印象却是有些差的。
他从不饮酒,但白日里温淳偏要拿着酒杯往他身上靠,她身上染着的香粉为直往他嘴里呛,酒气混着香粉气,那感觉对贺扶来说无异于往他嘴里灌酒后把他整个人丢进脂粉堆里,难受得紧。
“淳儿,何世侄?你们……”温如升愣愣出声,不愿相信面前这厮混的男女是自己千娇百宠的女儿和满意至极的三女婿。
“爹爹……”温淳重重咬着粉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在锦被下掐着何继宗腰间的软肉。
何继宗被掐得疼了,大叫一声。
“温伯伯,不是不是你们看到的这样,不是……”
这人非蠢即笨,此情此景,就差昭告天下他二人有私情了,又如何能误会?
贺扶不住向外移了移,免得这两位往外蹭的时候碰到自己。
温如升看看面前两人又看看一旁侧目的贺扶,再转头去看一脸看好戏的众人,竟束手无策。
“快去,快去请何老爷!”
院中一片混乱,不远处的墙头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银光。
贺扶感到眸中一闪,便循着光亮转头,只见云层不知何时被风吹开,露出一轮皎洁的圆月,而此刻的墙头之上、海棠树下正趴着一名豆蔻少女。
少女看着院中的人仰马翻笑得眉眼弯弯,竟是比头上的海棠还要娇艳惊人。
感受到贺扶看向自己的目光,她将玉指竖在唇前,做出噤声的样子,示意贺扶不要开口。
之后便一扎头消失在了墙边。
月光,海棠,檐上少女,如梦似幻,竟是让贺扶一刹失神。
她可就是背后抚琴之人?当真人如琴音……
贺扶心中一顿,那一瞬竟是从未有过的悸动。
“贺大人,是下官招呼不周,还请大人莫要怪罪。”
温如升指挥着下人将两人抬走,转身看着贺扶,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般。
众人面前丢人是小,可这贺扶到扬州的第一天就被这些难说的事情搅了心情,若是他去圣上面前随口说几句,说他温如升教女无方,家宅混乱,一家都管不住又如何能管制一城?那他额上乌纱可就不保了!
贺扶按下心中片刻的失序,对他摇摇头,温声道:“无事,大人家事大人自己解决就好,明日一早还要去府衙查案,那贺某便先回屋了。”
“好好好,贺大人慢走,贺大人好眠。”见贺扶并未放在心上,温如升才松了口气。
临走之前,贺扶又不禁看向刚刚少女出现的那个墙头,月光映照下海棠花枝轻轻颤着,却再没有少女的身影。
“温大人。”
这一声叫喊,将温如升适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额上渗出些冷汗来,颤抖地问:“贺大人可还有事?”
贺扶轻笑一声,看起来还在斟酌,声音都有些温吞:“不知温大人府上可有哪位琴技极佳的乐师?”
“啊?”这一问倒是把温如升给问住了。别说乐师了,他府上连个爱听曲儿的人都没有,除过有些时候招待客人要招些乐师来撑撑场子,其余时候府中可谓是没有半点丝竹之声。
这贺扶却突然问起这个,温如升灵光一闪,莫不是在暗示自己为他找些会抚琴的美姬以平今夜之事?
温如升顷刻喜笑颜开,什么洁身自好的儒雅君子,不过也是个俗人嘛!
“有有有!下官明日就派人送去您院中!”
贺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想开口解释却被温如升伸手按下,“您放心,下官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下官的嘴牢得很!”
说罢,他便提着衣摆,富态的身体一颤一颤的小跑离开,只余贺扶站在原地,默默扶额。
这温大人当真是对自己的揣度自信至极啊。
—
与此同时,东苑西侧的一条小径上,温余哼着小调,脚步轻快,心情甚好,腕间挂着银铃的翠玉手串也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
叫你们乱搞,羞不死你们!
她手上把玩着鬓边的小辫,蹦跳着穿过一片树林回到自己那破败的小院中。
空荡荡的庭院内没有一个下人,只有一口尚未完工的棺材横在中间。
反正今夜也睡不着,温余拍拍手后从一旁拿了工笔,开始在棺材上雕刻花纹。
城南刘老板家的老爷子卧病在床半月有余,怕是救不活了,等他咽了气自己就把这棺材卖了去,怕是能赚不少钱。
想到到时拿在手中的银钱,她便心中愉悦,手下的动作自然也麻利了许多。等到天边泛起鱼白,这口棺材雕花的部分就算是完成了。
温余刚直起腰,正要拍拍腰就听院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她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工笔放下,向院门走去。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这顿打肯定是逃不掉了……
如她所料,一到门口就被前来抓她的吴婆子喷了一脸口水。
短粗的食指带着暗绿宝石戒指,直直指着自己的脸,破口大骂:“你这个小杂种还真是不要脸,平日里胡闹就算了,昨个儿府中来了贵客,你还敢搞小动作,是想把老爷往沟里推吗?”
看样子是查出来了,竟然这么快?
转念一想,不过也是,这府中、不整个扬州城谁敢在那位自京中前来的贺大人头上搞小动作?
自然也只有她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账野丫头才能做出这事了。
温余自然地擦擦面上的口水,这般场景在她这儿已经不下百遍千遍了。念此,她心中不由悲戚:身为官家小姐,能被一个下人指着鼻子骂的怕是也只有她温余一人了。
“我爹叫你来不是为了骂我的吧?要走快点走,省得误了时辰你还要污蔑是我路上磨蹭。”
对于这种仗势欺人,狐假虎威的人她也懒得和她吵,吵赢了也是被她躺在地上一通讹诈,吵输了……
不,她温余是什么人?何时在嘴皮子上落人下风过?
听温余这么一说,吴婆子止住了骂声,恶狠狠剜了温余一眼,尖声说了句:“走。”
温余跟着吴婆子一路到上善堂,由于昨日狠狠将了何继宗和温淳一军,她今日看花是花看草是草,就连一会儿要挨的打也觉得是值了。
“跪下。”震天的怒声响起,温余却觉得好笑,在旁人面前阿谀奉承,细声细语,一到家就开始横。
她这个爹啊,还真是适合当官。
一进门,吴婆子就把温余按在地上,让她对着堂上二人,趁着温如升的骂声还未到狗血喷头的地步,温余打量着堂中的情况。
堂上坐着两个老的,两侧各站着一排拿着板子的家丁,这样的场景在府里不过两三天就要上演一次。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今日堂侧还坐了一个人,一身与昨日无二的月色锦袍,脊背挺直,手中还端着茶杯,见温余进来对她微微一笑。
是昨天那个被她诓骗来当钓饵的冤大头。
看他周身气质,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类人,被自己拿来当捉奸工具多少是有些污染了他的眼睛的。
温余侧开脸,心中有些许愧疚。
堂上的温如升一拍桌案,如同审问嫌犯一般对温余道:“当着贺大人的面,你这混账都说说你昨晚都干了些什么?!”
温余朝贺扶笑了笑后清清嗓子,声情并茂道:“昨晚我早早就寝却难以入眠辗转反侧,只觉庭院东侧红鸾星动,指引我前往,一进东苑我就瞧见二姐姐与我那未婚的夫君何家少爷情难自控,颠鸾倒凤,竟不知天地为何物……”
见温余还要将那档子事展开细说,温如升立马叫停:“谁叫你说这个?我要你交代自己昨天晚上干了什么!”
“我没干什么。”温余道。
温如升悄悄瞄了贺扶一眼,见他面色如常于是又对温余吼道:“还想狡辩,东苑屋里的那瓶浆糊你怎么解释?”
温余撇撇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前些日子我房里浆糊罐子碎了,借了瓶子装好之后就近放在东苑了,谁知道会被别人用来干什么。”
温如升气得胡子乱飞,指着温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毕竟不是温余拿着浆糊往何继宗和温淳身上抹,再怎么说也怪罪不了她什么。
“那你冒充贺大人之名诓骗众人你又该作何解释?”
温余又看了贺扶一眼,反驳道:“我当时在信里写‘今夜子时东苑相见,得我心者的升官位’,若是你们注意查看就知这笔迹并非出自贺大人之手,是你们急功近利想走后门才会一股脑的去东苑,要怪也只怪你们不甚仔细,才会被人诓骗。”
温如升大吼:“混账!分明是你心术不正还怪罪上长辈了?冲撞长辈是为不孝,简直不识礼数,愧为人子!”
“我一介女流都知贺大人风光霁月,清廉正直,乃是当今圣上最为喜爱之臣子,怎会背后搞手段拉拢人心?你们单凭一纸来路不明的信就欣然前往,就是不信任贺大人,质疑圣上,简直是枉为人臣!”
温余掷地有声,温如升大喊一声“混账”后急忙对贺扶解释:“贺大人明鉴,是小女不识礼数,冲撞了大人,吾等万万没有此意,贺大人明鉴啊!”
枉为人臣啊,这是能随便指说的吗?还当着贺扶的面说!这丫头真是愈发没有教养了!
自温余开始说话时贺扶的目光便一直在她身上没有移开一刻,伶牙俐齿好不机敏。
听她将矛头对向自己贺扶也只是微微一怔,好奇她会说些什么,却是没想到她会反将一军,把不忠不义的名头踢回温如升头上,简直是有趣。
“为人做官当脚踏实地,万万不可有一步登天的想法,这一点温小姐说的不错,是温大人错了。”
温如升没想到贺扶会帮着温余说话,一时哑口无言,隔了好半晌才咬牙切齿地问温余:“你这混账到底要干什么?”
温余正色,将双手交叠放在头顶,随后板正叩首。
“如贺大人所见,小女温余,与扬州进忠商户老板之子何继宗自小结为姻亲,然何家子竟在婚前与家姐厮混,无媒苟合,小女心死,望贺大人做主,小女要退婚。”
贺扶本还疑惑为何这温三小姐非要让众人去围观自己夫婿与二姐苟合,原是她想借此一闹好名正言顺地退婚。虽说唬人这一行为有错,但这一招倒是有用,竟直接将温如升架在台上。
如今所有人都知晓这桩丑事,温二小姐不好再嫁,这何家公子也不好继续迎温三小姐入门。
不过未等贺扶开口,温如升便拍案吼道:
“休想!”
见温如升被气得满脸通红,一旁沉默许久的赵氏一边帮他顺着气一边劝温余:“老三啊,这天下男子有哪个男子不风流?不过是些小事,爹娘说你二姐几句就是,何至于退婚啊?”
贺扶却不由蹙眉,这温如升夫妻二人明知此事丢人,却还这般将温三小姐往何家推,倘若真嫁了怕是落人话柄,遭人嘲笑。温三小姐一介女子,如何能受此羞辱?
“还望贺大人为小女做主。”思索间,温余竟转身向贺扶重重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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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狠话不多清冷娘子×娇气话唠死鬼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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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以慈嫁给了一个病秧子,一个人尽皆知活不过二十岁的病秧子。
她嫁得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不是因为矢志不渝的爱情,而是因为卫家不可割舍的丰厚家产。
婚后,她一边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一边等待着病秧子去世,接手病秧子的家产。
终于,她等到了。
病秧子死了,但是……
为什么她周围一直缠着一股阴风?
嗯,是时候该驱鬼了……
秦以慈点点头,转身去了玄妙观。
黄符贴在门框上的那一晚,门口传来了一声尖锐的鸣叫。
※
卫续好像死了,因为他被装进棺材里埋了。
他又好像没死,因为他是亲眼看到自己的身体下葬的。
所以……他变成鬼了?!
看着熟悉的房间,熟悉的人,但他碰不到,他们也听不到。
唯一能听到自己说话的竟然只有那个被送来冲喜的便宜媳妇!
一阵阴风吹过,卫续说:“我饿了,烧点吃的过来。”
又一阵阴风吹过,卫续说:“我冷了,烧点衣服过来。”
又又一阵阴风吹过,卫续还没开口就见自家媳妇转身就走。
“喂喂,你去哪儿?不管你的死鬼夫君了吗?”
还穿着孝服的女人回头,淡淡道:“改嫁。”
阴风停了,阴风怒了,阴风开始狂啸:
“我才刚死,不许改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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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退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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