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迦南玉案(六)

十五年前的一个冬夜,正值上元节,京城之中,四方明亮。

其一在熙熙攘攘的永安街,人人手提花灯,欢声笑语。其二在绕城一周的归一河,河道中各式各样的花灯载着人们的愿望缓缓飘向下游。其三在头顶的夜幕之上,明灯众多,飘向天际。

最后一处,在绍王府。

冲天的火焰中,儿时的贺扶正怀抱着一个衣襟染血,早已失去气息的妇人,身边是府中侍卫、家仆的尸体,三个时辰前他们还在准备今晚府中的晚宴。

这一夜,绍王府遭贼人烧杀,府中上下仅余绍王独子逃过一劫。这一夜,是贺扶的生辰。

“大人!大人!大人——”

贺扶是被启蛰用力摇醒的。

“大人你醒了!”

见贺扶醒来,启蛰心中的大石头算是落了下来。贺扶昨夜一副中了邪的样子,还没回到府衙,在马车上就晕了过去。吓得启蛰上蹿下跳,吱哇乱叫,要不是宋拿云阻止,他怕是都要去请道士来驱邪了!

贺扶坐起身,启蛰便拿着帕子上前去擦他额上的冷汗,边擦边道:“大人你昨夜可吓死启蛰了,一下子就晕了,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还好霁尘君在……”

启蛰将帕子投进一旁的水盆里,浸了浸后将它拧干,道:“不过大人您昨夜究竟是怎么了?就那么愣愣的跪着,抱着温小姐不放手。”

贺扶头痛欲裂,揉了揉眉心,问启蛰:“温小姐怎么样了?”

启蛰将帕子搭在架上,摇了摇头:“启蛰昨晚一直守在这里,不太清楚。”

见贺扶要起身,启蛰立马上前按住,担忧道:“不能起,您还伤着呢!”

贺扶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解释道:“我没受伤,只是一时不适,还是温小姐的伤要紧些。”

启蛰一脸不信,贺扶无奈将双臂展开,道:“你若不信,自己看看?”

等启蛰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将贺扶检查完毕,没见到什么伤处后才放下心来,扶着贺扶站起。

“有霁尘君在,那丫头肯定没事。”启蛰不顾贺扶劝阻,一路扶着他来到温余房门前,便听屋内传来温余的声音。

“霁尘君,你生得真美,能否与我交个朋友?”

“……”

“霁尘君,你可是当仵作的?好巧,我会打棺材,咱们肯定有共同话题!”

“……”

启蛰一脸菜色,看向贺扶道:“我就说吧,她肯定没事,还敢调戏霁尘君呢!”

话音未落,屋里便传出一声叫喊。

贺扶启蛰一人一手将房门推开,由于力气太大,门板碰撞发出“砰”的一声。

屋内,宋拿云冷眼看着门口两人,“门坏了,记得赔。”

温余也从宋拿云身后歪过头,看着担忧的两人,问:“你们,怎么了?”

贺扶收回手,轻咳一声没有说话,启蛰倒是抱起双臂,没好气道:“怕你死了,急着给你奔丧。”

“嘿,我伤是重了点,你怎么还咒我呢!”

温余愤愤,想要起身去给启蛰一拳,却被宋拿云一把按在床上,“不想掉脑袋就别动。”

“哦。”温余乖巧坐好。

启蛰啧啧两声:“终于有人能治你了。”却被宋拿云睨了一眼。

启蛰:“……”

贺扶看了看躲在自己身后的启蛰,上前对宋拿云拱手道:“多谢霁尘君。”

“我没救你。”宋拿云将温余脖颈上的绷带绑好,轻声问她,“紧吗?”

温余想摇头,但脖子却动不了,只能露齿一笑:“不紧。”

“多谢霁尘君救了温小姐。”贺扶解释道。

宋拿云洗好手,路过贺扶的时候上下看了他几眼,没有说话。

贺扶被看得心虚,又见宋拿云对启蛰说:“后厨熬了药,去拿。”

启蛰点头:“是,霁尘君。”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贺扶知道,他是最惧怕宋拿云的。

“半个时辰后来书房。”

说罢,宋拿云关上门离开,只留贺扶和温余二人面面相觑。

“这位霁尘君说话,当真简洁。”温余率先开口。

“确实。”贺扶上前坐在榻前的圆凳上,“霁尘君虽沉默寡言,但待人真诚。”

“我看出来了,她刚刚为我上药时虽面冷话少,但动作却十分温柔,而且……”温余笑着,活像个被美人摄了心魄的痴汉,“她生得当真好看!”

“咳,温小姐注意仪态。”贺扶提醒道。

温余收起笑脸,正了神色问贺扶:“那个当铺老板抓到了吗?”

“启蛰已经将他关押,姚知州也派人将当铺查封。”贺扶道。

“那个面具人呢?”比起当铺老板,那个神秘的面具人应当更重要些。

贺扶摇头道:“没能抓到,不过多亏了温小姐,他的腿应当伤得不清。”

温余不由有些惋惜,“若是我没被那个贼眉鼠眼的家伙挟持,说不准就能抓住他了。”

贺扶柔声安慰道:“温小姐不必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行!”温余一拍大腿,看着贺扶郑重其事道,“还请贺大人尽快教我习武,下次定不能再被别人拿刀架着了。”

贺扶见温余一脸慷慨赴死的样子,不由失笑:“还是等温小姐养好伤再说吧。”

温余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道:“也是哦,我可不想丢了脑袋。”

贺扶轻笑,又将手探入袖中,道:“对了,还有一事。”

温余凑上前去看,好奇道:“何事?”

贺扶从袖中拿出一条翠色珠串,正是温余当日随手当了的那条。他牵过温余的手,将珠串戴在他手腕上,动作轻柔。

他道:“随身之物,若非要事,莫要随意丢弃。玉石有灵,说不准还能为温小姐挡挡灾害。”

温余将手抬起,借着窗外的光看了看这条珠串,还是一样剔透,她见贺扶一脸认真,不由一阵心虚,道:“这不是玉,是假的。”

贺扶诧异道:“玉质细腻,光泽柔和,有细墨星淡之色,乃碧玉上品,怎会是假的?”

温余放下手,用较长的袖子盖住珠串,解释道:“这是我拿石英岩仿制的。儿时虚荣,见旁人有的自己也想有,又没人给我,就自食其力造了个赝品,一直戴着也没丢。”

“原来如此,不过既已随身戴了这么久,就算是假的也有了灵性。物不在真假,而在其心。”

“管它真的假的,瞧着好看就行!”温余自然也豁达。

见时辰不早,贺扶便叮嘱温余:“那温小姐好好休息,贺某先去书房了。”

温余点头:“好,贺大人慢走。”

贺扶出门后,温余小心翼翼地躺在床上,抬起手开始欣赏珠串。

不愧是我,造的假连贺扶都能骗过,不像那假的迦南玉,一眼就看出来了!

温余笑得开心,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宋拿云时的情形。

她猛得坐起,一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自己还没问宋拿云当晚封口的原因呢!

她蹬上鞋就推门往书房跑。到了书房门外,她便悄悄蹲着,听屋内三人谈话。

“飞舟盗走迦南玉后想独占迦南玉,所以将真玉藏在腹中,并且仿造了一块假玉,想要交给接头人,没想到却意外被蛇咬伤,毒发身亡。接头的那位面具人便潜入府衙从飞舟身上取走了假玉。却被贺大人截获,那面具人逃走,只留下了中间人当铺老板。”

姚知州叹了口气,“可惜,我们赶到的时候,那老板便服毒自尽了,除过他额角的剑兰花纹再无其他收获。”

宋拿云补充道:“飞舟额角也有,被黥印盖住了。”

“那府衙的那位奸细身上可有?”贺扶问道。

“有,不过是在腰间。”姚知州答道,“那人嘴牢得很,严刑拷打,始终没有透露一点消息。”

“那便是了,”贺扶垂眸,“根据现世的剑兰花纹组织之人,这花纹共有额角、手腕、脚腕、腰间四处。额角大多是死士,手腕则行踪身份不定,脚腕为密探,腰间则是有一定身份之人。”

“这究竟是个什么组织?规模如此之大,人员如此之繁杂。”姚知州眉头紧蹙。

“啊!”

众人讨论间,忽闻门口一声惊呼。好在宋拿云眼疾手快,一把将温余捞起。

温余站稳后躲开三人齐刷刷看向自己的视线,干笑几声道:“好、好巧啊,我路过的。”

屋内三人默契地没有出声,温余低下头,转了转珠串。

“温小姐不是在屋中休息吗?怎么出来了?”姚知州问道。

温余抬头笑笑,“觉得有些闷,出来透透气。”随后又摆手解释,“我没偷听你们说话。”

“……”

“好吧,就听到了一点点。”温余拇指和食指捏起,想让自己的话可信一些。

“……”

温余垂头,破罐子破摔道:“好吧,我都听到了,但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发誓!”

自温余出现后,贺扶便勾起唇角,听温余辩解,他的唇角便越来越弯,此刻见她伸出三指举过头顶,一脸坚毅,他终于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温小姐不必如此,若非你受伤需要休息,我们定是会叫上你一起的。”

温余的笑舒展了些,道:“那就好那就好。”

见此,姚知州也笑道:“温小姐伤势可还要紧?可莫要因为议事误了身体。”

温余摆手,“我没事,多谢知州大人关心。”

姚知州笑得和蔼,道“没事就好,受了伤要好好休息才是啊!”

姚知州目光温柔也带了些对待小辈的宠溺,温余心中不由发酸。

“衣服长了。”宋拿云忽道。

其余两人皆看向温余拖地的衣摆,确实长了。温余原本的衣服被血染脏,洗不干净了,宋拿云便为她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但宋拿云身量比温余高得多,她的衣服穿在温余身上自然也大了很多。

刚刚温余就是因为踩到衣摆才栽进门的。

“我这就命启蛰去买几件。”贺扶道。

姚知州也出声道:“我家囡囡未出阁时还有几件没穿的衣服,若是温小姐不嫌弃,我这就去给你找来。”

温余正在斟酌却见一位衙役飞奔而来。

他急忙道:“大人,钱则被杀了。”

钱则,就是那位府衙中的奸细。

鱼:姐姐你好漂亮~

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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