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退婚(六)

入夜,贺扶合衣欲睡,却听屋外响起一阵闹声。

他推开门,正好启蛰从天而降,他微微喘着气,面上焦急,道:“大人,不好了,张申出逃了。”

“张申出逃?”贺扶抬眼看向地牢方向,问他,“牢中守卫呢?如何能让他出逃?”

“我们赶到的时候,守卫都被迷晕了。”启蛰答道。

“入狱前你们可有搜查过他身上藏有什么暗器迷药?”

“查过了,什么都没有。”

贺扶眸色一暗,轻声道:“张申坡脚,竟能悄无声息的离开,看来是有人帮忙,不过他都已经认罪了,现在出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虽有疑惑,但此刻再去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只能先将张申找回,以免他再害人。

“先随我回地牢看看。”

贺扶同启蛰快步出府,行至街上便听自街口传来一阵清晰的梆子声。

此时已近三更。

贺扶停下动作,转头看着街头的打更人自巷口出现又在对面的巷口消失。

“更鼓响,邦邦邦……”

贺扶声音很轻,启蛰疑惑道:“大人,怎么了?”

“去书云苑。”

贺扶转身快步离去,只留启蛰在原地发愣。

书云苑?那不是温二小姐的院子?

虽是疑惑,但启蛰还是跟着贺扶去了。

到了院中二人发现温余早已站在门口,门被打开,屋里空荡荡的,没有半点人影。

“温三小姐?”启蛰诧异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温余没有回答,而是看向贺扶,“温淳被带走了。”

果然……

他没猜错,那童谣中所唱的“高门恶女”便是这温二小姐,之前在马车上温余曾说过张喜生前在温家府上做工,那定然和那温二小姐也有联系。

至于地点,河岸……

“温三小姐可知距此最近的河岸在何处?”贺扶问她。

温余大抵将这里离城外每条河的距离都算了一遍,才道:“从后门一直向东,出城就能看到护城河。”

说罢,温余转身就向外跑,冲贺扶喊道:“我带路,你们跟上。”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去护城河?”启蛰还在想温余为什么会在这里,贺扶便准备要跟着温余跑了。

“那首童谣中唱,高门恶女忙躲藏,河岸小鬼来相会。”贺扶定下对他解释道。

“那高门恶女是温二小姐?”启蛰有些惊讶,他从未将二人联系到一起。

一个穷酸女工和高门小姐,而且温淳那鼻孔看人的性子也不会认识张喜吧?

“温三小姐曾说张喜曾在知州府中做工,二人应当有交集,具体原因稍后再问温三小姐,我们先跟上。”贺扶来不及和他解释了,只能先粗略一说。

“是。”启蛰也不再多想,跟着贺扶去追温余。

二人追着温余的脚步一路来到城外。

温余一边找人一边向两人解释:“温淳这人看人下菜,张喜家境贫寒有性子温吞,被派到她手下做事被欺负了不少,当时被传出她和贾员外有染后,温淳便把她给辞了,都工钱都不给结,还痛骂了一顿。”

贺扶接着道:“张喜做工是为了拿钱给弟弟治病,温二小姐不结工钱还将她赶走,再加贾员外欺压,出了知州府怕是没有地方再收她。”

“被欺辱压榨,又被断了财路,这姑娘着实可怜。”启蛰感叹道,觉得惋惜,但这同他也没什么关系,所以也只是惋惜片刻,便继续仔细搜寻着温淳的身影。

今晚无月,只有几颗黯淡的星星,他方才出来时一着急竟忘了提灯,着实是看不真切。启蛰抬头也只能看到远处的树影随微风摇摆着,仿若一头张牙舞爪的猛兽,正在向他示威。耳边也只能听到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和潺潺的水声。

他想淌过河去对岸看看,但当他行至深水处后竟发现从对岸泛起了一圈涟漪,他眯着眼睛看去,只见温淳正在水中扑腾。

他一着急,本想直接游过去,却被目睹了他行为的贺扶叫住:“莫要莽撞,水势未知,当心溺水!”

“是。”启蛰这才从水中回到岸上,急忙道,“大人我们快些去那边!”

“好,温小姐……”贺扶转头正要叫上温余,却见她已走在了前面,正在向对岸跑去。

贺扶闭了闭眼,怎的都这般莽撞?

“跟上。”他向启蛰道。

温余到了河边,听着温淳的叫喊,颇为无奈道:“别叫别乱动,等力气耗尽了你就真要死了!”

可此刻的温淳哪儿能听得进去她的话,仍然大力拍打着水面,大喊着救命。

蠢货!

温余咬牙,正要在河岸找些能帮忙的东西却感到背后被什么东西抵住。

“张申?”温余当下便猜到了他的身份,出声问他。

背后的刀似乎又近了几分,张申凑到她耳边,语调冰冷:“别动,我不想杀你。”

说罢,他侧目看了看在水中的温淳。

她马上就没有力气了。

很快,伤害过阿姐的最后一个人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他就能放心的去陪阿姐了……

所以,绝不能被旁人破坏,绝对不能!

“阿喜不愿看你为她这样报仇的。”温余没有再动作,转头对上他猩红的眼。。

张申沉默片刻,意识有瞬间的回笼。

面前的这个人,曾帮过阿姐,曾给过阿姐银钱,让阿姐可以买些吃的,是好人,是恩人,不该死。

他和温余对视着,看到了她眼中的不忍,不是虚情假意的。后又听她道:“阿喜生前我曾与她交谈过,她说她有一位弟弟,很是聪明,也读得懂诗书,比她厉害许多,她说等她挣到足够的钱,就送她弟弟去学堂读书,定是能考取个功名回来,到时候她便开心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她还说,如果考取不了功名,那便做些小生意,定然也会成功,因为她知道她的弟弟很厉害,不论是什么都能做得很好。”

张申握着刀的手有些松了,听着温余的描述,他好像能想象到阿姐说这话时的样子:她的眼睛一定很亮。

因为在她眼中,她的弟弟是全天下最为厉害的。

他渐渐放下了刀子,似乎也在回忆过往,他轻声道:“我知阿姐不愿我走入歧途,但我忍不了,我阿姐那么好,她对谁都好,她为了治好我的腿四处奔波寻医,日夜赶工赚钱,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你既然知道阿喜为了救你费尽心力,就更该保护好自己,否则她做的那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温余伸出手想要从他手中把刀夺过来,却见他又忽得暴起。

“我说了,我忍不了。”张申的目光忽得凶恶起来,“那个混蛋,接着阿姐的帮扶才勉强考上个秀才,但他考上之后竟然嫌弃我阿姐是个不识字的村妇,对她出言侮辱拳打脚踢,那个臭和尚四处散播谣言,败坏阿姐的名声,你知道其他人都是怎么说阿姐的吗?他们叫我阿姐□□,还想侮辱我阿姐……”

张申深吸一口气,声音都颤抖起来,“还有那个恶心的员外他、他……”

他似乎有些说不出口,胸膛起伏间,一滴泪自左眼滑落。

温余垂眸,她认识张喜,她确实是一位好姑娘,为人和善,在知州府中,她是唯一一个不嫌弃自己,不对自己冷眼相待的人,努力做工也只是为了供夫君考取功名,为弟弟治病,可最后却落得这个下场。

“可是……”

温余话未出口,就见贺扶和启蛰赶了过来,张申立刻将刀横在她脖子上,对面两人喊道:“你们都别动,往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他似乎不想害温三小姐……

贺扶看着他拿刀的手细不可查的颤抖,心下明了,看了启蛰一眼后,开口道:“杀人重罪,潜逃又是一罪,张公子何必自断生路?”

“生路?我不需要,我要给我阿姐报仇。”张申没有丝毫畏惧,直直盯着贺扶的眼睛。

“既有冤屈何不找官府办案?怎能随意害人性命?”贺扶劝说道。

“官府?他们怎么办?贺大人不是知晓我阿姐是自杀,被逼自杀,就算交给官府,他们又能如何?无非是训几句最多关几天,如何能为我阿姐讨回公道?”

“那你杀了他们就能为张喜姑娘讨回公道了吗?不过是以暴制暴罢了。”

“至少比眼睁睁看着他们在世上逍遥快活来的好!”张申看向贺扶的目光中带上了些嘲讽,“像你这样高高在上的大官,怎么可能会理解我?一口一个报官,一口一个律法,既然你的律法那么有用,为何这世上还有那么多恶人在逍遥快活,那么多好人平白无故被害?”

“你所推崇的那些律法究竟是在保护谁?”

张申说得咬牙切齿,字字泣血,竟是让贺扶也有了一瞬的恍惚。

此案中被害的三人,哪一个不是作恶多端?活人有律法保护,那已逝之人呢?她就该死吗?

还是就像师父说的那般,有些人生来就该死?

温余见贺扶陷入沉思,又侧目看了看已经沉下水的温淳,再拖下去就真的要死了!

“垚垚……”她想起张喜曾告诉过自己的张申的小字,便唤了一声。

果然,张申登时一僵,不可置信道:“你叫我什么?”

这世上只有阿姐会这么叫他。

“这个名字是阿喜告诉我的,她说这名字是她求街边的一位卖字先生为你取的,寓意为高山。”

“她希望你可以做高山不止是为了让你为她遮风挡雨,更希望的是你可以成长到如高山一般,或去庇护弱小,或去触碰高天。”

“她怎么什么都同你说?”张申不敢去看温余都脸,但温余却直直看着他,他的手愈发颤抖。

温余叹了口气,“因为没有人可以听她说这些了,她不敢同你多说话,因为她怕你会心疼她,她怕她会影响你,所以只能在深夜中同我说这些。”

虽然张喜同她说这些是为了排解心中痛苦,但对她而已又何尝不是一种陪伴慰藉呢?

只是寒夜中两个人相互依偎罢了。

张申终究是受不了了,他的胳膊脱力似的垂下,刀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透过温余的眼神,他似乎又看到了阿姐,像是在质问一般。

他失魂落魄道:“她还同你说了什么?”

“我曾经问过她,说她做的一切都为了你,就不考虑考虑自己吗?她却说,她已经被毁了,但她希望你能过得安稳顺畅。”

张申缓缓蹲在地上,双手一下又一下的抓着自己的头发。

他好像已经濒临崩溃了。

他在做什么?分明阿姐那么希望他走上正途,他却去杀人?

如果阿姐知道了会怎么样?

他甚至都不敢去死,他怕见到阿姐,怕阿姐对他失望。

可是他还没有给阿姐报完仇,但阿姐真的希望自己给她报仇吗?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温余蹲下身轻轻抚上他的肩——此刻正不断颤抖着。

“温小姐,”他似乎找回了理智,但声音沙哑,“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温余轻声问他:“什么?”

张申突然抬起头,露出那张涕泪横流的脸,眼尾处妖冶的红竟是生出几分楚楚动人来,若是不仔细看倒是像个娇滴滴的姑娘。

温余周身一僵,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凝固了。

关于贾元生一事,张喜并没有同她细讲,她也只当是一个姑娘家的廉耻心,但此刻她又猛得一想,那日贾元生带“张喜”回家时是酉时,但她在戌时还在同温淳争工钱的事情。

所以,那贾元生带回去的,到底是谁?

而且在贾元生案发那日,他带张申回去是因为他扮作了女子,还是因为,贾元生要的,就是张申呢?

张喜的悲愤,张申的难以开口,以及贾元生身上的另一枚金锭……

温余脑内一团乱麻,却隐隐约约听到张申一句:

“我死后,将我和阿姐葬在一起……”

没等温余反应过来,张申便已口吐鲜血倒地。

温余愣住,一时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贺扶见此急忙赶了过来为张申测了测鼻息,口中□□,已经救不了了。

看着他瞪大的双目,贺扶叹息一声后伸手将帮他合上。

世事不公,可怜人罢了。

他正要收回手,却不小心撩开了他额角的发,他顿时愣住。

因为张申的右额角上有一个小小的刺青,仔细看竟是一朵小小的剑兰。

“大人……”启蛰已经将温淳救了起来,万幸没有性命之忧,他又见贺扶面色凝重便开口问他。

“先带他回府衙吧。”贺扶缓缓起身,双眼竟有些发黑。

那个刺青他见过,十五年前的那场大火里,那个把剑横在自己面前的人,他的手上也有这个刺青。

贺扶缓了缓,好在终于找到线索了。

依旧求收藏!下一章过后就要有新副本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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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童谣杀人(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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