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来人的步步逼近,他的容貌在逆光中也渐渐浮现出来,正是晋王司马珏。
季慈音手扶着桌角,直视司马珏:“晋王殿下为何会在此?”
司马珏不语,走到季慈音面前,注视着她的眼睛忧郁而深情,惹人怜爱。
季慈音和这样楚楚动人的眼眸对视,几乎可以听见自己胸膛之中越发激烈的心跳声。
“我为什么来此。”
司马珏深邃的瞳孔里倒映着季慈音的身影,他的语气像是倾诉又像是质问。
“季二娘子,你,真的不知吗?”
季慈音别过脸去,“晋王殿下慎言。”
“你好狠心。”司马珏声音颤抖,“当日合奏《长相思》,我以为你知晓我的心意。”
如果不是润儿告诉他季慈音要定亲的事情,恐怕他还被蒙在鼓里,傻乎乎地做着神仙眷侣的美梦。
甚至他今早让无量心带过去的纸条,她连回一句话都不肯。
想到自己在甘露门苦苦等候,司马珏悲从中来,眼眶渐渐泛红。
“你如今另择良人,倒是逍遥快活。”
司马珏的声音越来越高,死死地盯着季慈音,想要看出她的真实想法。
季慈音一言不发,司马珏只能看见她紧紧着抿唇的侧脸。
“你别和沈家结亲好不好。”司马珏的语气软下来,充满希冀地看着季慈音,“只要你点头,我现在就去求父皇指婚。”
“到时候你抚琴,我吹萧,我们就做一对像父皇母妃一样的神仙眷侣好不好。”
司马珏越说越兴奋,眼睛就好像刚刚被水洗过的星星。
“殿下莫要开玩笑了。”季慈音不为所动,“我与沈六郎君定亲,你情我愿,怎可随意毁约。”
“至于殿下想要的,一定还有更好的女郎来配。”
“还请殿下不要在我身上多费心神了。”
季慈音声音平淡,但字字句句都像刀一样往司马珏的心窝里插,汩汩地渗血。
司马珏的眼眶蒙上了一层雾气,那双眼眸仍然倔强地望着季慈音。
“我不相信。”司马珏不死心地逼问,“难道你对我,全然没有半点情谊吗?”
“如果殿下只是为此而来,请恕我不奉陪。”
季慈音不欲再和司马珏多言,冷冷地甩下一句话离开。
季慈音的发丝被风吹起,带着独特的香气,从司马珏的鼻尖掠过。
他朦朦胧胧地看着季慈音从他身旁经过的身影,伸手想要挽留她,却只拂过她柔软的发丝。
“站住!”
身后传来了司马珏决绝的声音,季慈音的脚步一顿,但下一刻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死给你看。”
司马珏的声音还带着一丝鼻音,但却异常冷静。
他的手上握着一把匕首,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一丝血痕顺着白皙的脖子缓缓流了下来,银亮的刀面因为沾染上鲜血而更加的锋利。
司马珏的神情似哭似笑,含泪地问道:“我不信你的话。”
“你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对不对?”
“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为你办到,我一定答应你。”
说到最后,司马珏哽咽,再也说不出来话了。
他的眼泪如同晶莹的珍珠,断线似的在脸颊上滑落,哭得梨花带雨,就和在清思阁时一模一样。
只是当日目光怜惜,温柔地为他拭泪的季二娘子再也不见了。
透过朦胧的泪眼,司马珏看见季慈音漠然地站在原地,心中痛得几乎喘不上来气了。
他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一滴一滴地砸在地面上,想要唤起季慈音心中的怜惜。
“晋王殿下不必如此。”
季慈音疾步走到司马珏面前,反手夺下他架在脖子上的匕首,冷声道:“难道殿下想要的,就一定是我想要的吗?”
“殿下所说的神仙眷侣,恐怕是欲坐享齐人之福吧。”
季慈音将匕首随手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就好像是落在司马珏的心上。
“莫说区区晋王妃,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就是这世间最尊贵的荣华,我季慈音都不愿意。”
“我此生绝不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我的丈夫。”季慈音盯着呆愣住的司马珏,眼神犀利。“殿下,能够做到吗?”
不待司马珏回答,季慈音径直说道:“但是沈郎君能做到,所以我愿意嫁给他。”
从季慈音说的第一句话开始,司马珏就感觉自己的脑袋痛的几乎要裂开。
他已经看不清季慈音的面容,但是她的声音还是清晰地在脑海里盘旋。
他从没有想过季慈音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也没有想过除去季慈音以外,他还会纳什么样的女子为妾。
但是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不纳二色的男子,哪怕是他深爱的父皇。
不,父皇不仅纳妃,全天下的女子都任他挑选,哪怕他一直坚信“神仙眷侣”的母妃,好像也只是父皇妃嫔中的一员。
许许多多的想法纷至沓来,涌入他的脑海。
一瞬间,司马珏的脑海中好像有数不清的小人在吵架。
季慈音看着呆愣在原地的司马珏,心头浮现了一丝失望,但下一刻她冷笑了一身:“祝殿下早日寻得一位贤妻,与她做一对世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说到“神仙眷侣”这四个字,季慈音特地重重地读出来。
“我福薄,担不起殿下厚爱。”
说完,季慈音转身离去。
“你别走。”
见季慈音转身想要离开,司马珏连忙伸手想要拦住她。
司马珏脸上的泪痕未干,神情凄楚,想要挽留季慈音。
“我……”
他的嘴唇轻轻翕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却被一阵脚步声打断。
瞬间,季慈音看向门外,有人要来了。
要是被人看见他们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恐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待细想,司马珏抱起季慈音往房梁上一跃,同时还不忘将丢在地面上的匕首踢到角落里。
季慈音抓住司马珏的前襟,靠在司马珏的胸前,整个人被司马珏清淡的气息包裹。
他们俩贴得很近,季慈音可以听见司马珏胸中剧烈跳动的心跳。
她们俩就维持着一个亲密的姿势落在房梁上,连呼吸都要静止了。
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推开。
裙摆拖过地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雪真,你为什么最近都对我避而不见。”
“父皇亲自下旨让你为我释经的旨意,难道你也不顾了吗?”
熟悉的女声响起,正是雎阳公主。
季慈音的心一沉,看出了司马珏眼中的震惊。
“公主,我已向陛下言明,要专心协助三藏法师翻译经文。日后,会由无相法师来公主府为你释经。”
季慈音看不见雎阳公主的神情,只是听见她不依不饶:“我不准。”
雎阳公主在雪真法师面前,完全没有风情万种的模样,好像一个顽皮的少女。
“雪真,我已经派人去找玉佩了,你不要不肯见我好不好。”
雎阳公主语气温柔,又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
“而且就算我们之间的关系被人发现,大不了我就去求父皇让你还俗,我们就做一对普通的恩爱夫妻。”
雎阳公主畅想道。
似乎在她眼中,世人的眼光并非是不可逾越的,什么公主和高僧的身份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能不能和所爱之人相见。
“还俗之事,公主不必再提。雪真自剃度之日起,就发誓要渡尽众生疾苦。”
雪真法师的声音不像今早一样充满慈悲,恐怕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哪怕是对雎阳公主说出拒绝的话语,依然温柔得令人沉醉。
“我不准。”雎阳公主语气霸道。“这世间,佛法高深的僧人千千万万,缺了你一个又不会怎么。”
“更何况我贵为国朝公主,你渡我一人,功德难道不远远胜过那些立誓渡尽众生的僧人吗?”
雎阳公主言之凿凿,不明白为什么雪真如此执着。
“公主的好意,贫僧心领了。”
“此串佛珠是公主亲手所赠,贫僧虽收下,但还是担心损害了公主的名声。”
雪真叹了一口气,取下了手腕上的小叶紫檀佛珠。
“今日,便将它还给殿下。”
良久,才听到雎阳公主轻轻地问道:“你既然担心我的名声,当日为什么还要收下它?”
她的话轻飘飘的,但却令雪真无言以对,握着佛珠的手指收紧。
雪真不敢去看雎阳公主,他的声音略微颤抖:“是我之过。”
雪真抓住雎阳公主的手,将小叶紫檀佛珠放在雎阳公主的手心,“请公主收好。”
望着雪真的背影,雎阳公主低低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只听见“啪”地一声,那串小叶紫檀佛珠被摔得四分五裂,一粒一粒的珠子散落在地上。
雎阳公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见雎阳公主远去,季慈音拍了拍司马珏的衣襟,示意放她下去。
司马珏这才回过神来,抱着她跳下房梁。
季慈音走到门口,将房门掩上。
她转过身来,却发现司马珏正在地上一粒一粒地捡着被摔坏的佛珠。
司马珏注意到季慈音的视线,抬起头对她一笑,脸上还残留着斑斑泪痕。
他道:“若是皇姐气消了,想起珠串被摔坏了,恐怕会伤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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