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了,整整五年虞雪坠没见过此等风景了。
上辈子,她在春好处长大,对春好处的一切司空见惯,又因着自己人事不通,从没将二层的盛景放在心中。
后来入了宫中,她又吊在傅锦这一棵树下,再没回过春好处……
现在想想,她前世为了傅锦真是放弃了太多。
瞧瞧,她都错过了什么!
重来一世,虞雪坠很多事情都已经想通了。
所谓忠贞,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不存在的。
情爱只会遮住人眼,让人落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人生在世,当该及时行乐。
虞雪坠的一双桃花眼弯出了潋滟的笑。美男千千万,她这辈子,绝不会再吊死在一棵树下。
美男们见她露面,纷纷上前来打招呼——
“小雪早!”
“小雪,我今日奏这琵琶曲行不行呀?”
“小雪,你先看看我的剑舞……”
虞雪坠犹如一只花蝴蝶,在缭乱的花枝中笑得面色红润。
“……早!”
“行的,很好听啦!”
“舞得很好,就是汗出得有点多,来,我为你擦擦……”
虞雪坠和他们热切地聊起来,瑶玉抠抠耳朵,找了个角落坐下,从口袋里掏出刚烤的栗子继续吃起来。
一个时辰后,这场热闹的排演总算结束。
美男子们忙忙碌碌,准备外出了。
虞雪坠揉着自己笑僵的唇角,这才想起来问一句:“等会儿是去哪个府邸奏艺呀?”
瑶玉收起满袋的栗子皮,答她:“仪王府。”
“仪王府?”
她的眼梢一抬。
“嗯。”瑶玉点头,“仪王府出手阔绰,连请了我们十六位乐舞伎,像是要设大宴。”
虞雪坠敛去了脸上的笑意。
没想到重生第一天,竟是仪王府设宴这一天。
尽管时隔五年,她仍旧清晰地记得这一次仪王府大宴,因为上一世,大宴上发生了一场刺杀。
这场刺杀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上一世她并未去仪王府,仅从王府回来的乐舞伎们口中得知,那天仪王府死了很多人。
更令虞雪坠记忆深刻的,是这场大宴之后没多久,仪王便坠楼而亡。
虞雪坠是大渝的公主,仪王是她父皇的弟弟,是她的皇叔。
仪王的死因蹊跷,她登基后曾试图查探过,但因时间过去太久,什么痕迹也没查出来。
虞雪坠一直都想知道到底是谁弄死了仪王,如今重来一世,或许能借此知晓其中真相。
“等会儿我和他们一起去王府。”她道。
馆中人外出,虞雪坠偶尔也会跟出去几趟,瑶玉并未多想。他点了点头,陪她上楼去收拾。
虞雪坠外出时都会换上男子衣裳。
倒不是为了遮掩性别,她生得明媚夺人,即便穿上男装,任人一细看也知她是位娇滴滴的女郎。
她这么穿,纯粹是为了简单低调。
毕竟混在一群男人堆里,又常出入勋贵宅邸,可不能过于扎眼。
瑶玉在门外等她收拾齐整。
待她出来,他从炉上抓了把热栗子包好塞进她怀中,叮嘱:“这是零嘴,饿了就吃。”
虞雪坠笑着收好。
瑶玉十分艳羡地看着她:“去王府好好转转,回来给我讲讲王府的热闹。”
他未满十八,不能随意出馆。
虞雪坠勾勾他的肩头,点头应好。
楼下,十六位乐舞伎已经整装待发。
虞雪坠和瑶玉挥挥手,揣好栗子,带着乐舞伎们坐上春好处极为宽阔的马车,往仪王府行去。
……
仪王府位于安仁坊,门庭繁华,气派无比。
虞雪坠和乐舞伎们在王府外下马车,从王府后门进入府邸。
偌大的府邸,比之外面的繁华气派,内里更添奢靡。青石阶上镶嵌着白玉,长廊檐下垂着剔透的琉璃明灯,七八丈高的假山石壁上凿刻盘绕的四爪金龙,威风凛凛,栩栩如生。
王府的下人带着他们进入一座高阁。
阁中明灯灼灼,今日的宴饮设在二层,下人将他们引到二层的后室,交待了些事情,便匆匆离开了。
乐舞伎们也开始忙碌,虞雪坠在这个间隙,绕着二层走了几圈。
在通往三层的台阶前,她特意往上看了看。
上面似乎只燃着微弱的几盏灯,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半个时辰后,仪王府陆陆续续来客了。
虞雪坠退回后室,乐伎们上台抚琴奏乐,没多久,高阁中便琴音渺渺,檀香飘绕。
仪王虞宗穿着一身华贵的紫衣锦袍,皱眉站在阁下。
他长得肥润魁梧,蹀躞带扣着圆滚的腰腹,上面缀满碧玉金珠。此时他的面色满是不耐:“他还没来?”
跟在他身旁的幕僚急忙回答:“还未到,但探子回禀,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虞宗冷笑:“他竟让本王等他。”
“殿下莫气,任他也嚣张不了几时了,我们的人……”幕僚悄悄往上指了指,“我们的人已经在上面等着了,今日必取此贼性命!”
虞宗盯着他:“几成把握?”
“回殿下,十成。”
“好!”虞宗开怀一笑,他重重拍了拍幕僚的肩头,“今日事成,本王重重有赏!”
……
两匹油光水滑的黑马稳稳拉着马车,驶入安仁坊。
缁色的马车檀木作架,铆钉黄铜包裹,没有多余缀物。车中正燃着小火炉,一壶茶水座在上面,汩汩沸腾。
侍卫照风倒出一盏热茶,凉好后,抬头看向软榻上的人。
谢无晏阖着眼,正在休憩。
他穿着一身松墨常衣,劲瘦矫健的腰上掐着玄色革带,两条长腿斜支在地上,身姿高大英挺,令宽阔的马车显得逼仄又狭窄。
照风将茶双手举起,轻声道:“大人,马上就要到仪王府了。”
谢无晏慢慢睁开眼。
他生着一张俊美异常的脸,面容有种刀凿斧刻般的深邃,眉峰高耸,眸如漆墨。此刻的他姿态悠闲,但那双眼中却透出薄薄的寒意,强悍迫人。
好在照风侍奉他这么多年,并不怕他。
他将茶盏递到谢无晏手边,嘀嘀咕咕:“昨夜益州军务紧急,大人忙了整夜,今日该在府中好好休息,何必非要来这儿赴宴。”
谢无晏接过茶盏,浅浅饮下一口。
热茶入喉,眸中的困倦消失殆尽。他的身体向来好,马车上短暂的休憩,足以令他精力丰沛。
“仪王亲请,怎能不来。”他不疾不徐地开口。
照风嘿笑一声:“仪王又如何,手里那点儿兵,威武军跺跺脚就震死了。”
谢无晏身为益州大都督,统领剑南道和大半个陇右道的兵权,掌着二十万威武军。仪王的那点府兵,确实不够他看。
他弯唇,修长的指骨轻叩在茶盏上:“今日,大概是一场鸿门宴。”
“啊?”照风往他的茶盏中添上热茶,面露担忧,“仪王……要在今日对您动手?”
“他也该动手了。”
谢无晏轻笑,“宫里的那位病得厉害,太医说撑不了几天了。”
照风愣了愣。
他没想到,宫里的永淳帝竟已经病得这般严重了。
永淳帝没有子嗣,他若是死了,那皇位必然落到仪王身上。
难怪仪王要急着动手。
谢无晏掌着偌大兵权,权势滔天,操着大渝的生杀之柄,早已成为威胁帝位的存在。
仪王视帝位为囊中之物,他忌惮谢无晏很久了。
如今他马上要登帝,为了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他必然想要动手,好早早除去这个心头大患。
照风啧了一声,语气十分惋惜:“永淳帝是个好性子的,可惜竟然不长命。”
他默了一会儿,又渐渐振奋。
“死了也好,大人行事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谢无晏饮尽盏中的茶,唇上漫出了隐秘的笑意。
照风将身上的剑紧了紧,掀开垂帘往外看去:“大人,前面就是仪王府了,想来仪王府的鸿门宴也厉害不到哪里去,属下们必将您护得周周全全。”
他很有自信。
非照风狂妄,他们提防仪王已久,早就对仪王府了如指掌了。
仪王的府兵寥寥,虽有数十个好手,却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谢无晏今日虽只带了十余人,可这十余人是从沙场带出来的,各个武艺强劲,身手狠辣,仪王怎么可能伤得了他们。
照风说着,又往马车角落看去:“钟离,今日我迎刺客,你留在大人身边。”
钟离也是谢无晏的贴身侍卫。
他向来话少,独自坐在坐在黑黢黢的角落里,听到照风的交待认真点了点头。
仪王府到了。
谢无晏披上墨色氅衣,从马车上大步跨下来。
管家弯着腰在前面引路,一直将他们引到高阁。
此时的高阁中,琴弦铮铮,正奏着天籁之音。
王府的美人们晃动着曼妙的腰肢,长袖舞动,玉臂生香。
在缭乱的靡靡声色中,管家高声通传:“谢大都督到——”
场中顿时喧哗。
正在后室中磕着栗子的虞雪坠猛地抬头。
手中的栗子哗啦落了满地,她顾不得捡,弯腰出了后室,躲在屏风后往外看。
高阁的木质台阶传来稳健的脚步声。
很快,一人迈了进来。
虞雪坠的目光,从那人高大的身姿上掠过,银线鹤氅在华灯下闪着明光,她看清了来人的脸。
她的唇梢霎时一弯,眸中冷光灿灿。
真没想到,重生第一天,她便遇见了此生宿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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