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雪坠度过了极美妙的一日,傍晚的时候,赵飞琼前脚刚走,有人往紫宸殿匆匆而来。
金盏拿着宫女的腰牌,神色惊惶地入殿觐见。
虞雪坠在暖阁中召见了她,可一见她,金盏就扑通跪在地上,她红着眼眶,道:“陛下,都是民女的错!”
虞雪坠讶然抬眸。
昨日她才派金盏去处理京郊的疫病,没想到她不仅这么快就回来了,还一副受了惊吓惶惶不安的模样。
她温和道:“你犯了什么错,起来慢慢说。”
金盏风尘扑扑,面色苍白,她咬着唇瓣站起来,没有任何遮掩,径直向虞雪坠坦白道:“陛下,民女已经去看过那三个疫病患者了,民女发现,那三人得的根本不是疫病,他们……他们分明是中了毒!”
中毒?
虞雪坠的脸色瞬间沉下去,她凝视着金盏:“仔细说。”
“民女验看了那三人的症状,他们发病的模样与瘟疫一模一样,但实则根本不是疫病。是有人在给他们下毒,而所下之毒,正是……正是民女从前在金家时制做的。”
“你做的?”
“嗯。”金盏咬唇点头,从怀中掏出虞雪坠昨日给她的方子,“昨日民女拿到这张药方时,就看出了这是民女从前为自己的毒药做的解药方子,只是保险起见,昨日民女没有直说,而是亲自去看了那三个病人。民女现在已经确信,他们中的就是民女的毒。”
竟然是中毒……虞雪坠紧紧捏了捏眉心。
难怪上一世太医院都看不出这张药方的药理,因为它根本就不是治疗瘟疫的方子,而是一张解毒的方子!
金盏说这是她曾为金家做的,也就是说,这毒是金家下的。
可他们远在洛城,为什么要对京都的普通百姓下毒?
虞雪坠皱眉,仔细回忆上一世。
上一世“瘟疫”发生在秋天,这场“瘟疫”带走了上千百姓的性命,彼时京都弥漫着恐慌,她每日为这场“瘟疫”愁困,几乎夜夜阖不上眼。
好在后来,金纳带领着一众金家人来治疗这次“瘟疫”。
金家是医药大世家,他们竟真的在生死攸关的时候,研制出了治疗“瘟疫”的方子,遏制住了“瘟疫”的蔓延。
“瘟疫”灭迹之后,她对金家大行封赏,洛城金家一时声名赫赫,扬名天下。
难道金家人为制造这场“瘟疫”,只是为了扬名?
可何至于此,那可是上千百姓的性命,他们如此大费周章、草菅人命,只是为了博一个好名声?
不对,不对,肯定不是这样简单……
虞雪坠陷入思绪中,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关键的信息。
她捏着额角,上一世的一切如走马灯回放——上一世,“瘟疫”蔓延之时,正是她处置完广陵秦氏的时候。
而这一世,因着她的重生,她比上一世更加早的处置完了广陵秦氏。
这场“瘟疫”,就紧随着广陵秦氏的坍塌提前出现了。
是巧合吗?
虞雪坠问金盏:“洛城金家和广陵秦氏有关系吗?”
金盏讷讷摇头:“民女不知道。”
她在金家时一直被禁足在那方小小的瓦院之中,金家人所做之事,她一无所知。
虞雪坠再次陷入沉思。
就算洛城金家和广陵秦氏有关系,可秦氏已经消失,金家制造这场“瘟疫”能得到什么?
虞雪坠逐一分析——这场“瘟疫”,能让金家名扬天下。除此以外,还能……让她焦头烂额,无暇顾及旁的事,以至于诸多政事往后拖延。
也许,这场“瘟疫”是冲她来的……
虞雪坠灵光一现,她猝然抬头,望向金盏:“金盏,你知道一种毒药吗?这种毒药服用之后,中毒人的外貌不会折损,但会像是生了重病,浑身无力,每日只能在榻上休养。”
她问的,正是上一世傅锦为她下的毒。
金盏拧眉:“陛下,这毒可有味道?”
虞雪坠蹙眉,上一世,傅锦是将毒下在她最爱喝的玉冰烧中。她酷爱玉冰烧,因此对玉冰烧的味道极为熟悉,所以她清晰地记得,她在那杯毒酒中,尝到了清香的、类似于梨花的味道。
彼时她还问过傅锦,为何玉冰烧里有梨花香气。
傅锦温柔解释,道是他为她特意调的味道。
这可真是他特、意调的。虞雪坠面露冷笑,对金盏道:“有一种梨花的香味。”
金盏的瞳孔一颤:“民女知晓这种毒,这毒……这毒也是民女从前在金家做的。制做这毒药时正值春日,民女心血来潮,在毒粉里添了几瓣梨花,因此民女为此毒取名——白梨花。”
虞雪坠的指尖一颤。
原来上一世害她致死的毒,也是出自金家。
可金家,和傅锦又是什么关系?
……还是说,金家和她一直想要找出的、傅锦背后之人有关系?
虞雪坠在这一刻像是抓到了无数条线索,可每一条线索的尽头,都是扑朔迷离,看不清楚。
“瘟疫”,金家,广陵秦氏,白梨花,傅锦……
她微阖着眼睛,一点点梳理,很快想出了对策。
虞雪坠抬起眼睛。
“金盏,朕需要你的帮助。”
金盏匆忙点头:“陛下请说,民女万所不辞。”
“你回金家吧。”她道。
金盏怔怔抬眼,应声:“好。”
虞雪坠问她:“京郊那三人你治疗了吗。”
“民女已经给他们服下了解药。此毒有传染之效,以防万一,民女让病患周围的人也提前喝了解药,‘疫病’不会再有了。”
金盏做事情很细心,虞雪坠赞赏地点了点头:“这次没有,难保不会没有下次。金家见失败,也许还会继续下毒。”
“你今日便回金家,朕给你一个任务。”
“陛下,什么任务?”金盏一眨不眨地仰视着她。
“朕要你当上金家的家主。”
金盏愣愣张大眼睛。
“朕知你势单力薄,此次你回洛城,朕会给你十二名黑羽卫,他们会保护好你的。”虞雪坠沉吟了一会儿,又道,“洛城地处豫州,豫州刺史唐晚风是朕的人,朕会给他去信一封,让他帮你。”
“剩下的,便只能靠你自己了。”她轻声道,“记住,你与朕的关系,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金盏,这些你能做到吗?”虞雪坠静静望着她。
金盏攥紧了掌心。
她能做到吗?
她在金家做了那么多年下贱的影子,她没有一日不恨金家。
父亲那年摔下悬崖,不明不白地死去,她的母亲因此哭坏了身体,她有太多的账,想要找金家算明白。
她怎么可能做不到?
这将是一条极为艰难的路,但纤弱的少女没有惧怕,她坚韧抬眸,朝着虞雪坠郑重回应:“陛下放心,民女一定能做到。”
“很好。”虞雪坠道。
“待你当上了金家家主,想办法弄明白这次‘瘟疫’之事,若有人让你继续下毒,不要拒绝,先让黑羽卫秘密向朕禀报。”
金盏点头,牢牢记下。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虞雪坠抬眸,“也许在不久以后,会有人向你要白梨花,你尽管给,但一定要看清那人是谁。”
上一世,她中白梨花之毒是四年后。现在白梨花一定还在金家,傅锦或者傅锦背后之人一定会去拿这个毒药。
“瘟疫”可以提前,给她下毒的事也可能提前,也许她并不需要等待四年。
待那人去拿白梨花之时,有了金盏的帮助,她便能知晓那人是谁了。
金盏牢牢记住了虞雪坠的每一个字,她再次郑重地点头应是。
……
金盏走后,虞雪坠写下一封任命手诏,将唐晚风从冀州长史升任至豫州刺史。
冀州的饥.荒在开春的时候便彻底结束了,唐晚风赈灾尽心尽力,冀州没有一人饿死。上一世三万人饿死的惨状不再发生,这是虞雪坠重生以来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
她写好手诏,命人即刻颁发下去,随即又写了一封密信,让黑羽卫送往唐晚风手中。
忙完这些,天已经黑透了。
宫殿掌上了灯,她走到前堂,站在大案之后。
黄花梨木的大案上堆满了画像,她垂眼,看向大案旁的纸篓。
里面静躺着傅锦描金镶玉的画像,这是她昨日丢进去的,内侍还没来得及清理。
虞雪坠瞧了一会儿,弯腰从纸篓中将画像拿了出来。
她再次将画像展开。
偌大的画像铺盖在所有的画像上面,占据了她的整张大案。
傅锦的脸、身体一点点在她面前展开,她面无表情地端详着他那张干净皎洁、如月下谪仙的脸。
上一世,傅锦在她身边,亲手喂她喝下了白梨花。
这一世,她若想引出傅锦背后之人,就得为傅锦提供下毒的契机。她不能疏远傅锦,她必须要将他留在身边。
只有他在她身边,才有下毒的可乘之机,那背后之人才会去金盏那里取毒药。
这其中一环扣一环,而她自己,就是最关键的饵。
虞雪坠冷冷笑了下,将傅锦的画像紧紧卷起,丢进了待选画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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