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飞的白色雪花飘过曹世矜束发的银冠,飘过他墨黑的发髻,飘过他寒星般的眼眸,高挺的鼻梁,纤薄的嘴唇,向下落,落到范昕浓密卷翘的睫毛上。
感到一丝凉意,范昕瑟缩一下,下意识将脸往曹世矜怀里贴。她仍旧闭着眼睛,清瘦美丽的脸庞上带着恐惧之色。
曹世矜垂眸看她一眼,微微皱眉。
一个蛮壮的人影冲进院子里,他手里提着的斧子,竟与曹世矜先前让人扔在董长林面前的一模一样!
斧子有假,人不假。
来者正是董长林引以为豪的心腹大将——徐元。
徐元奔走高呼:“侯相!”
曹世矜眼神淡漠,“你来迟了。”
徐元置若罔闻,提着劈天斧冲进房中,见董长林趴在血泊中,偏着朝向门边的脸狰狞可怖——瞪大的眼睛已无半点生机。
徐元“扑通”一声跪地,仰天长哭,“侯相——”
曹世矜抱着范昕,侧身回眸,眼中淡漠之色稍微退却,似乎新添几分欣赏之意。
“董长林命人在我并州强抢民女之时,便早该料到会有今日,徐元你跟错了主,若你愿意,到我曹军中来,我必重用你!”
范昕悄悄虚开眼,瞧一眼曹世矜,心想,大反派倒是心大,刚杀了人,就开始挖墙角了。
徐元仍旧跪着,面向董长林,挺直脊背,手中劈天斧砍在地上,发出“锵”的一声脆响。随行曹世矜的曹军兵将俱是一惊,作出防御姿态。
徐元握紧斧子,缓缓起身,转过脸来,脸上泪痕清晰,眼中恨意更清晰,“徐元一生只随一主。”
曹世矜眯缝起眼,“你宁可随董长林而死,也不肯做我曹军之将?”
徐元没有回答,眼中凶光乍现,扬起劈天斧飞身而起,向着曹世矜死命劈砍而来。
曹世矜反应迅速,仰身往后倒。
范昕吓一大跳,连忙搂紧他的脖颈。
徐元一劈失手,再挥劈天斧时,已被一拥而上的曹军兵将围住,长刀对巨斧,铿铿锵锵。
曹世矜抱着范昕,转身朝外走。
纷飞的白色雪花一刻未停,飘洒在泼出的红艳热血上……
侯相府外,寒风呼啸,两排曹军延伸开,占领整条街巷,近处,停着十辆槛车。
几十个妇女个个一身狼狈,精神恍惚,听从命令钻进槛车里,每张脸上都是很麻木的表情。
曹世矜忽然松开手。
范昕惊魂未定,腿脚酥软,一落地便跪坐下去。覆着厚雪的石阶很冷,范昕撑着身子,打着寒颤站起来。
曹世矜看着他,“啧”一声,“娇气。”
范昕冻得通红的鼻子皱了皱,忽然“阿嚏”一声。
曹世矜微微皱眉,往后仰身,稍稍避让。
范昕抱着胳膊,嘴唇牙齿都冷得直打哆嗦。
曹世矜扬起披风,将范昕护进怀里,带着她走到一辆空着的槛车旁,“进去。 ”
范昕愣住。
曹世矜二话不说,将她抱起,塞进槛车里。
范昕还没反应过来,槛车的门已锁上。
她连忙爬起来。低矮的槛车容不得她站直,她只能跪着,抓着栅栏呼喊:“放我出去!曹王,求你、求你放过我,我……我爹刚去世,我要回家守孝!”
曹世矜回眸看她一眼,朝身旁下属吩咐几句,而后利落上马,勒住缰绳。
黑骏马达达前行。
范昕扶着栅栏,沮丧地跪坐在槛车里。
两个小兵从侯相府出来,一人抱着一床厚厚的棉被,一并来到槛车旁。
范昕一惊,往里缩了缩。
小兵将棉被盖在槛车上,盖得严严实实。
槛车开始摇摇晃晃行驶。
车轱辘压在厚厚的雪地里,发出嚓嚓的细碎声响。
范昕渐渐不那么冷了,挪到栅栏边,趴下身子,用一根纤细白嫩的手指撩起被子,从那一点点缝隙里,偷眼往外瞧。
凛冽的冷风吹得她眼睛不舒服,她只能瞧见曹世矜骑在黑骏马上的背影,猩红的披风在风中飘扬,曹世矜腰背挺得笔直,像尊不惧风雪的铜铁人像。
从原州到并州,天气好时,行军十日便可抵达,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进入曹军所辖之地,还未到并州时,一场猛烈的暴风雪如猛兽一般蛰伏在低矮的乌云里,等着吃人。
曹世矜骑在马上,眯眼朝天际看去,风雪打在他俊美的脸上,冰晶凝结在他眉毛、睫毛上,他皱紧眉头,叫来下属,吩咐:“今晚在景州驿歇脚,待风雪停下。”
*
槛车颠簸前行的数日里,范昕大半缩着身子睡觉,因为一天一顿干粮,只够吊命,醒着时肚子饿,没吃的。槛车停在驿站外,曹军兵将依着驿站临时扎营,其余槛车上运着的妇女逐一下车,被像赶小母鸡似的赶进驿站的仓库里暂避风雪。
范昕也被赶进仓库里。
仓库里有一点酒味,一点霉味。
衣着单薄的妇女们相互依偎着取暖。
范昕一个人缩在柱子旁。
妇女们偶尔看她一眼,眼神都很疏离,她们知道,仙女一样的范昕与她们不一样,范昕待在单独的槛车里,还有被子隔挡风雪寒气,她们却只能在槛车上抱作一团……
一个小兵端着两只陶瓷碗走进来,一只盛着雪白馒头,一只盛着热腾腾的水,将碗搁在范昕面前,一抬头,见着范昕清瘦美丽的脸,顿时胀红了脸,转身落荒而逃。
范昕早饿得头晕眼花,看着热腾腾的大白馒头,腹中咕咕鸣叫得厉害,此时,馒头也是美味!
她抓起馒头正要往嘴里塞,听见一旁传来一阵病弱的咳嗽声,她转头看去,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姑娘,看着也就十二三岁大,躺在一个年纪稍长的妇人怀里,紧闭着双眼,好像是病了。
范昕低头看一眼手里的馒头,咽了咽口水,将馒头与水都给了那小姑娘,抱着小姑娘的妇人红了眼眶,要给范昕磕头谢恩,范昕连忙将她扶住。
妇人给小姑娘喂了水,掰下馒头,一点一点塞进小姑娘嘴里,小姑娘仍旧双眼紧闭,脸色泛红,难受地哼哼着,周遭的妇女全都担忧地望着小姑娘,料想她若是一直烧着,定然熬不过今晚。
范昕也很担忧,环顾四周,见着角落里堆放着的坛子,她爬起来,跌跌撞撞奔过去,皱着鼻子嗅了嗅,没错,是酒的味道!
揭开蒙着酒坛的红布油纸,范昕又将红布在酒坛子里浸了浸,拿出来,拧个半干,跌跌撞撞回到小姑娘身边,用沾着酒的帕子一遍遍擦着小姑娘的脸、脖子、胳膊、脚踝……
妇女们纷纷围着范昕,看着她奇怪的举动。
“这……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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