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七年(341 年 )正月初十日
铅灰色的天幕像被墨染过,从三日前清晨开始,鹅毛大雪就没停歇过,纷纷扬扬地落了三天三夜。到今天邺城近郊的原野积雪已经厚达一尺,踩上去能没过脚踝,发出 “咯吱咯吱” 的脆响,连村外的小路都被积雪掩埋,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的旷野,连田埂的轮廓都分不清了。
刘霖是被冻醒的。他缩在干草炕上,身上盖着的粗布被子又薄又硬,还带着股霉味,根本挡不住寒气。寒风像长了眼睛,从屋顶茅草的破洞里灌进来,吹在脸上像冰碴子刮过,冻得他牙齿都开始打颤。他睁开眼,借着微弱的天光一看,屋里的地面上竟然落了一层薄雪 —— 是从窗户缝里飘进来的,那扇破旧的木窗没有窗纸,只用几块烂麻布钉在框上,风一吹就哗啦作响,麻布的缝隙里还在不断飘进雪花,落在地上融化成水,积成了一个个小水洼。
“阿霖,醒了?” 阿娘的声音从套间传来,带着点沙哑,“快把衣裳穿上,今天更冷了。” 她说着从套间出来,递过来一件打满补丁的厚布衣 —— 这是家里最厚的一件衣服,是大父年轻时穿的,现在给刘霖穿,还是显得有些宽大。
刘霖接过衣裳,触手冰凉,却还是赶紧穿上,又把自己的薄被子往大父那边挪了挪。大父缩在炕角,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正捂着胸口剧烈咳嗽,咳得肩膀一抽一抽的,每咳一声,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样。“大父,您怎么样?” 刘霖连忙坐起身,伸手摸了摸大父的额头,滚烫滚烫的,显然是冻病了。
“没事…… 老毛病了……” 大父咳了半天才缓过劲,声音微弱,“就是有点冷……” 阿娘也凑过来,伸手给大父掖了掖被子,眼眶红红的:“都怪这破屋子,四处漏风,要是有块好窗纸,有捆干柴,也不至于冻成这样。” 她说着,把自己身上的薄布衣也脱下来,盖在大父的被子上 —— 她自己现在只穿着一件单衣,冻得浑身发抖,却还是强装镇定。
刘霖看着母亲单薄的身影,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知道家里已经没有多余的衣物了,这件厚布衣是唯一能御寒的,母亲却给了他,自己宁愿受冻。“阿娘,您把衣裳穿上,我不冷。” 刘霖说着,就要把厚布衣脱下来。
“别脱!” 阿娘按住他的手,“你是少年人,要是冻病了,谁帮着捡柴、烧火?我没事,忍忍就过去了。” 大父也摆了摆手,咳嗽着说:“阿霖,听你阿娘的…… 我这把老骨头,冻不死……”
刘霖咬了咬嘴唇,没再坚持,却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办法让屋里暖和点,不能让娘和大父再受冻了。他快速穿好鞋,踩着冰凉的地面走到门口,推开柴门的那一刻,一股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带着雪沫子,差点把他吹倒。院外的老槐树光秃秃的,树枝上挂满了积雪,像披了一件白棉袄;院墙上的积雪已经没过了墙头,整个院子都被白雪覆盖,连之前晒野菜干的绳子都被雪压的快断了似的。
“我去村外的树林里捡点枯枝,回来烧火取暖。” 刘霖回头对王氏说,“娘,您在家看着大父,要是他咳得厉害,就用烧点热水给他捂捂手。” 阿娘点点头,又叮嘱道:“路上小心点,雪深,别摔着,有没有找到柴都早点回来。”
刘霖应了声,裹紧了身上的厚布衣,扛着一把斧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外的树林走。积雪没到脚踝,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力气,冰冷的雪水渗进鞋里,冻得脚趾发麻。他走得很慢,眼睛盯着地面,寻找没被积雪完全覆盖的枯枝 —— 大多数树枝都被积雪压在下面,得用斧头把雪拨开才能看到,有些枯枝冻得硬邦邦的,掰都掰不动,只能用斧头砍下来。
树林里更冷,寒风穿过树干的缝隙,发出 “呜呜” 的声响,像鬼哭一样。刘霖的手很快就冻僵了,握斧头的力气都变小了,他只能时不时地把双手放在嘴边哈气,搓一搓,再继续砍柴。有一次,他不小心被一根带刺的树枝划破了手,鲜血立刻渗了出来,落在雪地上,染红了一小片,可他根本顾不上疼,只是用雪擦了擦伤口,继续捡柴 —— 他知道,家里的大父还在等着柴火烧火取暖,娘还在冻得发抖,他多捡一根柴,家里就能多一分温暖。
捡了足足一个时辰,刘霖才扛着一大捆枯枝往回走。树枝很重,压得他肩膀生疼,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浸湿了他的后背,风一吹,冷得刺骨。可他不敢停下,只能加快脚步,心里想着家里的情况,脚步也变得更急了。
回到家时,刘霖的眉毛、胡子上都结了一层白霜,手冻得通红,几乎失去了知觉。阿娘赶紧迎上来,接过他肩上的枯枝,心疼地说:“看你冻的,快进屋烤烤火。” 她把枯枝放进灶膛,点燃了火,很快,灶膛里就冒出了火苗,微弱的暖意慢慢扩散开来,屋里终于有了点温度。
刘霖坐在灶膛边,烤着冻僵的手,看着火苗跳跃,心里稍微踏实了点。可他知道,这点柴根本不够烧多久,而且屋里的缝隙不堵上,再多的火也挡不住寒风。他稍微缓了缓,就找来一把干草,又搬来一张破凳子,站在凳子上,往屋顶茅草的破洞里塞干草 —— 那些破洞是之前漏雨时发现的,现在成了漏风的通道,必须堵上。
王氏也过来帮忙,她拿着干草,往墙壁的裂缝里塞,又把窗户上的烂麻布重新钉紧,还找了几块破布,把麻布的缝隙也堵住。大父躺在炕上,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咳嗽声也轻了些,眼神里满是欣慰:“辛苦你们娘俩了……”
忙活了大半天,屋里的缝隙终于堵得差不多了,寒风不再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地灌进来,灶膛里的火苗也还在燃烧,屋里的温度慢慢升了点,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冷得像冰窖了。刘霖坐在炕边,摸了摸大父的额头,还是有点烫,但比之前好多了。
“这样能稍微好点了。” 阿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屋里的变化,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可她心里也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寒潮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家里的柴不多了,粮食也不够,要是寒潮一直不停,他们还是撑不住。
夜里,刘霖把自己的薄被子分了一半给大父,自己只盖着剩下的一半,冻得缩成一团,却还是强忍着。他听着大父的咳嗽声,听着窗外的风雪声,心里满是焦急 —— 他不知道这场寒潮还要持续多久,不知道大父的病能不能好,不知道家里的粮食和柴禾还能撑几天。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寒潮快点过去,祈祷大父的病快点好,祈祷他们一家人能平安度过这个冬天。在这个乱世里,他们没有别的依靠,只能靠自己的双手,靠彼此的扶持,一点点熬下去,哪怕再难,也不能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天气已晚,窗外的雪还在落,寒风还在刮,可屋里灶膛里的火苗还没灭,一家人依偎在一起,哪怕寒冷,也多了点抵御困境的勇气。刘霖看了眼熟睡的母亲,走出套间给炉膛里添了柴,并给咳嗽渐轻的大父掖了掖被子缓缓躺下。刘霖心里暗暗发誓:无论这场寒潮多可怕,无论未来多艰难,他都会拼尽全力保护这个家,让他们能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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