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六年( 340 年 )十二月二十五 日
腊月的寒风裹着雪粒,把土坯房的窗户纸吹得 “哗哗” 响,像是随时会被撕破。屋里没有炭火,寒气从泥地里往上冒,刘霖裹紧了身上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还是觉得手脚冰凉。阿娘从屋角拖出那个半旧的麻布粮袋,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袋口解开,像是在开启一件珍贵的宝物。
“马上都要过年了,看看剩下的粮够不够撑到开春。” 阿娘的声音带着点颤,不是冷的,是心里发虚。她把粮袋往地上一倒,各种混杂在一起的粮食 “哗啦” 一声洒出来,却只铺了小半块地,颗粒干瘪,还混着不少细小的砂石和草屑 —— 这是阿娘和大父在秋收时候地里捡的。羯吏催税后,家里仅剩的全部能吃的粮食也就这么多了。她又从木箱里翻出两个小布包,一个里面装着少量糜子,一个装着些发黑的豆子,都是去年剩下的杂粮,加起来也只有刚才粮袋的一半。
阿娘蹲在地上,用手把粮食分成一小堆一小堆,数了又数,眉头越皱越紧:“捡的粮食够吃二十天,糜子和豆子掺着野菜还有收的白菜煮,能撑一个月,加起来也最多两个月…… 开春还得留种子,新粮还有半年多才下来,这可咋整?”
大父坐在门槛上,背靠着冰冷的土墙,手里攥着那根裂了纹的木杖,咳嗽声一阵接着一阵,咳得肩膀都在颤。他看着地上那点粮食,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无奈:“一年年咱们不都这么凑合过么,今年天冷得早,雪下得也早,天寒地冻的外出也要不到啥野菜,粮食节省的吃,开春后不行我去村里富户借贷点。”
刘霖蹲在粮食堆旁,伸手抓起一把,粗糙的颗粒硌得手心发疼。他想起羯吏上门时的场景 —— 那两个羯族小吏一脚踹开柴门,蛮横地把大半袋粟米装走,阿娘拦着被推倒,大父求情被呵斥,还有那句 “汉人就是贱种” 的辱骂,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如果不是那些粮食被抢走,家里现在也不会这么窘迫,至少能安稳撑到开春。
“都怪那些羯狗!” 刘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要是粮食没被他们抢走,咱们也不用愁成这样。”
大父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怨了,羯人哪把咱们汉人当人看?能保住命就不错了。现在想这些没用,得想办法凑够开春前的粮,还得留够种子。”
刘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希望:“大父,明年春天咱们多种点糜子吧!我听人说糜子成熟得快,比粟米早二十多天,要是赶在雨季前收获,说不定能多收一批,缓解粮食危机。而且糜子耐旱,就算天旱,也能有点收成。”
他说的是现代北方常见的杂粮知识,糜子确实早熟耐旱,适合贫瘠的土地,在这个天旱频发、赋税沉重的时代,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大父愣了一下,琢磨着 “糜子” 两个字:“糜子是耐旱,可产量低啊,一亩地收的还没粟米八成多。”
“可它熟得快!” 刘霖急忙补充,“就算产量低,能提前收获,至少能让咱们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有口粮,不用再像今年这样,冬天就断粮。”
阿娘也停下了分粮的手,看着刘霖:“阿霖说的有道理,就算产量低,总比没有强。今年冬天这么难,明年要是再遇到天旱或者羯吏多收粮,有糜子打底,咱们也能多撑几天。”
大父沉默了片刻,看着地上那点可怜的粮食,又看了看刘霖期待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行,就听你的!开春的时候,咱们把仅有的糜子种子留出来,能收多少是多少。”
得到大父的同意,刘霖心里稍微松了点,可看着地上那点粮食,又很快沉了下去。就算明年种了糜子,要是羯吏还像今年这样勒索,收的粮食还是不够交赋税,到时候还是会被抢,说不定还会连累家人。他想起羯吏踹门时的嚣张,想起阿娘被推倒时的狼狈,想起大父弯腰求情时的卑微,心里就像压着块石头,喘不过气。
晚饭还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野菜粥,阿娘把碗里仅有的几粒粟米挑出来,放进刘霖碗里:“你是少年人,得多吃点,明年还得帮着种地。” 刘霖看着碗里的粟米,又看了看阿娘空荡的碗底,鼻子一酸,把粟米又挑了回去:“娘,我不饿,您吃,您白天忙活一天,更需要补身子。”
大父看着这一幕,没说话,只是默默喝着粥,咳嗽声比白天更重了。刘霖知道,大父是担心他的身体,也担心明年的收成,却又无能为力,只能把焦虑藏在心里。
夜里,刘霖躺在干草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寒风从屋顶的破洞里灌进来,吹得他瑟瑟发抖,可更冷的是心里的担忧。他想起地上那点粮食,想起明年要种的糜子,想起羯吏可能再次上门,想起阿娘的眼泪,想起大父的咳嗽,无数念头在脑子里打转,怎么也停不下来。
他甚至开始后悔,后悔当初提议改良犁具 —— 要是没花那么多时间找材料、做犁具,是不是就能多挖点野菜,多攒点粮食?后悔当初提议用草木灰存菜 —— 要是按老法子,是不是就能保住更多蔬菜,不用现在连口鲜菜都吃不上?可转念一想,他又不能后悔,那些尝试都是为了让家里过得好一点,只是在这个乱世里,他的努力太渺小了。
隔壁传来阿娘轻轻的叹息声,还有大父压抑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刘霖紧紧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明年能风调雨顺,希望糜子能有好收成,希望羯吏不要再上门勒索,希望阿娘和大父能平安度过这个冬天,希望他们一家人能好好活下去。
可他也知道,在这个汉人命如草芥的乱世里,这样的祈祷太奢侈了。羯人的屠刀随时可能落下,天灾随时可能降临,饥饿随时可能找上门,他能做的,只有拼尽全力,守护好这个家,哪怕只有一天,也要好好活下去。
窗外的雪粒还在敲打着窗户纸,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为这个艰难的冬天,奏响一曲悲凉的调子。刘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明年一定要多收粮,一定要保护好家人,再也不能让他们受这样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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