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七年(341 )年二月初三日
山脚下的雪被午后的阳光晒得微微发融,踩在上面黏糊糊的,刘霖背着装满野菜的竹篮,脚步却比来时轻快 —— 想着家里大父能喝上热野菜汤,阿娘不用再偷偷抹泪,他嘴角忍不住往上扬,连肩上竹篮的重量都觉得轻了几分。竹篮里的荠菜还带着松针的清香,甜草根裹在粗布里,偶尔能摸到,心里就踏实一分。自从前月进前两次都能采到野菜后,刘霖隔三差五就到山里挖野菜。
他正沿着山边的小路往前走,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马蹄声,还夹杂着粗声粗气的说话声,不是汉人的口音。刘霖心里 “咯噔” 一下,脚步猛地顿住 —— 是羯兵!他赶紧往旁边的灌木丛躲,想等对方过去再走,可马蹄声越来越近,还没等他藏好,就听见一声大喝:“那赵人小子,站住!”
刘霖的身体瞬间僵住,不敢回头,却知道躲不过去。他慢慢转过身,看见两名身着黑色铠甲的羯兵骑着马,停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为首的羯兵满脸横肉,脸上一道刀疤从额头延伸到下巴,手里握着马鞭,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他,最后落在他背上的竹篮上:“你背着什么东西?”
“回…… 回将军,只是些野菜,家里断粮了,用来充饥的。” 刘霖的声音有点发颤,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 他知道羯兵的残暴,去年村里的李老三就是因为顶撞了羯兵,被打得半个月起不了床,现在自己孤身一人,手里只有一把柴刀,根本不是对手。
刀疤羯兵 “哼” 了一声,翻身下马,几步走到刘霖面前,一把夺过竹篮,掀开盖在上面的粗布。里面的野菜露了出来,焉了吧唧的,还有几根裹在布里的甜草根。刀疤羯兵用马鞭拨了拨野菜,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这破野菜也值得你进山找?正好,我们哥俩也饿了,这野菜就归我们了。”
刘霖心里一急,连忙上前一步:“将军,不行啊!这是我家唯一的粮食,我大父病着,阿娘还在等我回去,抢走了我们一家人都会饿死的!” 他说得急切,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 这篮野菜是他冒着风雪挖来的,是家里的救命粮,要是被抢走,大父的病肯定撑不住。
“饿死?” 刀疤羯兵猛地转过身,一巴掌扇在刘霖脸上。“啪” 的一声脆响,刘霖的脸颊瞬间火辣辣地疼,嘴角也破了,渗出血珠。他被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扶住旁边的树干才站稳。刀疤羯兵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赵人饿死活该!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敢跟我们抢东西?找死!”
另一名瘦高的羯兵也下了马,拔出腰间的短刀,刀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走到刘霖面前,刀尖几乎要碰到刘霖的胸口:“小子,识相的就滚,不然老子一刀捅死你,扔去喂狼!”
冰冷的刀尖贴着胸口,刘霖能感觉到死亡的气息,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冻住了。他看着瘦高羯兵狰狞的脸,脑子里飞速转着 —— 硬拼肯定不行,跑也跑不过马蹄,怎么办?突然,他想起前几天娘跟他说的话:“羯兵虽然凶,却最怕传染病,去年邻村闹疫病,羯兵连村子都不敢进,生怕被传染。”
一个念头瞬间冒了出来,刘霖猛地捂住肚子,身子弯了下去,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额头上之前粘的雪化成了水和渗出的冷汗一般 。“疼…… 肚子疼……” 他捂着肚子,声音断断续续,“将军…… 我…… 我得了疫病,昨天就开始疼,大夫说…… 说活不过半月…… 你们要是碰我…… 碰这野菜,也会被传染的……”
刀疤羯兵原本还想再踹他一脚,听见 “疫病” 两个字,脚步猛地停住,眼神里露出一丝忌惮又又几分怀疑。他看了看刘霖苍白的脸,又看了看他捂着肚子痛苦的模样,心里有点发慌 —— 去年疫病的事他听说过,死了不少人,羯族贵族都怕得不行,他们这些小兵要是被传染了,肯定没人管,只能等死,宁可信其有。
瘦高羯兵也皱起了眉,把短刀收了回去,往后退了两步,离刘霖远远的:“真…… 真得了疫病?”
刘霖疼得 “哼” 了一声,故意咳出一口痰,用手捂住 —— 其实只是清了清嗓子,却装作咳得很厉害的样子:“将军…… 不信你们看…… 我昨天还吐了血…… 这野菜…… 我刚才挖的时候没力气,说不定也沾了病气……”
刀疤羯兵看他这样,心里彻底慌了,一把将竹篮扔在地上,野菜撒了一地。“晦气!真他妈晦气!” 他骂了一句,拉着瘦高羯兵就往马那边走,“快走,别被这小子传染了!”
瘦高羯兵也不敢多待,连忙跟上,翻身上马,还不忘回头骂道:“小子,你最好早点死,别传染给其他人!” 说完,两人骑着马,头也不回地跑了,马蹄声很快就消失在远处的雪地里。
刘霖还保持着弯腰捂肚子的姿势,直到马蹄声彻底听不见,才慢慢直起身。他的腿还在抖,浑身都是冷汗,刚才故意憋出来的痛苦表情,现在变成了真的恐惧 —— 刚才那把短刀离他那么近,只要羯兵再往前走一步,他就真的没命了。
他瘫坐在雪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还在剧烈起伏,脸上的巴掌印火辣辣地疼,嘴角的血珠滴在雪地上,染红了一小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来,连忙爬起来,把撒在地上的野菜一棵一棵捡起来,拍掉上面的雪,重新放进竹篮里 —— 这些野菜,是他用命换来的,一棵都不能丢。
捡完野菜,刘霖背着竹篮,脚步踉跄地往村里走。刚才的恐惧还没散去,他的手还在抖,可心里却多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 不是庆幸,而是更深的悲凉。他不过是想活下去,想让家人活下去,却要靠装病、靠 “疫病” 这种借口,才能从羯兵手里保住一口吃的,才能保住性命。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雪地上,显得格外孤单。刘霖摸了摸脸上的巴掌印,疼得龇牙,却还是紧紧抓着竹篮的带子 —— 他知道,这次能躲过,下次不一定能,在这个汉人命如草芥的乱世里,活下去,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快到村口时,他看见阿娘还在老槐树下等他,脸上满是焦急。刘霖强打起精神,露出一个笑容:“娘,我回来了,野菜没丢,咱们能喝热汤了。”
阿娘看着他脸上的巴掌印,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阿霖,你脸怎么了?是不是遇到羯兵了?”
刘霖点了点头,把刚才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没敢说自己差点被刀捅到,怕阿娘担心。阿娘听完,抱着他哭了起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以后再也不让你进山了,太危险了……”
刘霖拍了拍娘的背,轻声说:“娘,没事,我有办法保护自己。咱们先回家,给大父煮野菜汤。”
回到家,大父看到他脸上的伤,也急得直咳嗽。刘霖一边让娘给他敷草药,一边笑着说:“大父,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您看,野菜都回来了,咱们今晚能喝饱汤了。”
灶膛里的火苗重新燃了起来,野菜的香味弥漫在小屋里。刘霖喝着热汤,却觉得没什么味道 —— 刚才的恐惧还在心里,脸上的疼也提醒着他,这个乱世的残酷。他默默告诉自己,一定要变得更强,不仅要保护好自己,还要保护好娘和大父,再也不让他们因为羯兵的欺压而担惊受怕。
窗外的天渐渐的黑了,可刘霖的心里,却多了一份坚定 —— 无论未来多危险,他都要活下去,带着家人一起活下去,等到春天,等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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