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建武七年(341 年)七月二十五日

盛夏的日头毒得像火,烤得邺城近郊的土地裂开细细的纹路,田里的粟米苗被晒得蔫头耷脑,原本该饱满的粟穗,因为春天被羯兵踩过秧苗,此刻长得又瘦又小,穗粒稀稀拉拉,风一吹就晃荡,像是随时会折断。刘霖蹲在田埂上,手里捏着一株粟穗,轻轻一搓,掉下来的大多是干瘪的空壳,心里沉甸甸的 —— 今年的收成,恐怕连去年的八成都不到。

“阿霖,该回家吃饭了!” 阿娘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提着一个破旧的竹篮,里面装着两碗稀粥和一小碟腌野菜,额头上满是汗珠,粗布衣裳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刘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跟着阿娘往家走,路上的泥土烫得脚底板发疼,连呼吸都带着热气。

回到家,院中的老槐树叶子都打了卷,大父坐在树荫下,手里拿着一把破蒲扇,有气无力地扇着,脸色比之前更差了 —— 入夏后天气闷热,他的咳嗽又加重了,夜里常常咳得睡不着。“今年这粟米长得不好,怕是交完赋税,连过冬的粮都不够了。” 大父看着院角空荡荡的粮缸,叹了口气。

刘霖接过娘递来的稀粥,粥里的粟米粒屈指可数,大多是野菜和糠麸,喝进嘴里又涩又糙。他刚喝了两口,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粗鲁的脚步声,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哐当” 一声,柴门被人一脚踹开,木屑飞溅,两名身着羯族服饰的小吏走了进来。

为首的小吏满脸横肉,腰间别着一把生锈的短刀,眼神扫过院子,最后落在粮缸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刘老汉,别装死了,赶紧把粮交出来!” 另一名瘦高的小吏也跟着起哄:“陛下要修新宫殿,额外征收夏季赋税,每户交两倍的粟米,赶紧的,别耽误我们办事!”

“夏季赋税?” 大父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咳嗽了起来,“官爷,往年都是秋收后才交税,现在粟米还没成熟,而且今年的秧苗春天被国人士兵踩过,收成肯定不好,能不能少交一些?” 他一边说,一边弯腰作揖,腰弯得几乎贴到地面,语气里满是恳求。

“少废话!” 横肉小吏一脚踹在粮缸上,粮缸晃了晃,里面仅剩的一点粟米发出 “哗啦” 的声响,“天王的命令,谁敢违抗?别说两倍,就是三倍,你们也得交!不交就把你家男丁抓去发配到燕地,让你们永远回不了邺城!”

刘霖站在一旁,看着小吏嚣张的模样,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就窜了上来 —— 春天羯兵踩坏秧苗,现在又要加倍征收赋税,他们根本就是把汉人当牲口使唤,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可他知道,反抗没用,去年李老三就是因为反抗,被打得半死,还被抢走了所有粮食。

“上吏,我们真的没有那么多粮……” 阿娘连忙上前,想求情,却被瘦高小吏推搡了一把,踉跄着后退几步,差点摔倒。“臭女人,别挡道!” 瘦高小吏恶狠狠地说,“再啰嗦,连你一起抓!”

刘霖扶住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怒火:“官爷,我们交,能不能宽限我们一会儿,我们凑凑粮。” 他知道,现在只能妥协,要是被发配边地,大父的身体肯定撑不住,娘也会被欺负,只能先把粮交了,保住家人再说。

横肉小吏撇了撇嘴:“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要是凑不齐,别怪我们不客气!”

刘霖和大父、娘赶紧进了屋,打开粮缸 —— 里面只有小半袋粟米,还是之前省下来的,本来打算留作后面几个月口粮。“这是救命的粮啊……” 阿娘看着粟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要是交了,怕是要饿死了。”

“没办法,先当下保住命再说。” 大父叹了口气,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破木箱,里面装着少量杂粮,“把这些也带上,凑凑说不定够两倍。” 刘霖点点头,把粟米和杂粮都装进布袋里,掂量了一下,还是有点少,心里不禁发慌。

“我这里还有点东西。” 阿娘突然想起什么,从脖子上解下一个银手镯 —— 手镯已经磨得发亮,上面刻着简单的花纹,是她出嫁时她的阿娘给她的陪嫁,也是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把这个给他们,说不定能抵点粮。”

“阿娘,这是您的陪嫁,不能给他们!” 刘霖连忙阻止,他知道这个手镯对阿娘有多重要,这么多年来,阿娘一直戴着,舍不得摘下来。

“现在不是舍不得的时候。” 阿娘把手镯塞进刘霖手里,眼泪掉了下来,“只要你们没事,手镯没了就没了,要是你们被抓了,阿娘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刘霖紧紧攥着手镯,冰凉的银器贴着掌心,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拿着布袋和手镯,走出屋,递给横肉小吏:“上吏,粮食只有这么多,还有这个手镯,您看能不能抵剩下的。”

横肉小吏接过布袋,掂量了一下,又打开看了看,撇了撇嘴:“就这么点粮?不够塞牙缝的!” 他又接过手镯,放在手里把玩着,银手镯在阳光下泛着光,他眼睛一亮:“这手镯还不错,勉强抵了剩下的粮。”

瘦高小吏凑过来,想抢手镯,却被横肉小吏推开:“这是我的,你想要自己找去!” 两人吵了几句,才拿着布袋和手镯,大摇大摆地往院外走,路过刘霖身边时,横肉小吏还故意撞了他一下,嘲讽道:“赵人就是贱,给天王交税是你们的福气,还敢讨价还价!”

柴门被他们随手一关,留下 “哐当” 一声响,院子里恢复了寂静,却只剩下一片狼藉。阿娘看着小吏离去的背影,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声音里满是委屈和绝望:“我的镯子…… 那是我阿娘留给我的唯一念想啊……”

大父扶着墙,慢慢走到阿娘身边,拍着她的背,想安慰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刘霖站在一旁,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鲜血渗了出来,他却感觉不到疼 —— 心里的愤怒和无力,比手上的伤更疼。

他看着空荡荡的粮缸,看着娘哭泣的模样,看着大父苍老的身影,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在石虎的统治下,汉人根本没有尊严,没有反抗的资格,只能像蝼蚁一样,任人宰割,任人掠夺。他们辛辛苦苦种地,省吃俭用存粮,却一粒都保不住,连亲人留下的念想都要被抢走。

夕阳渐渐西下,把院子里的影子拉得很长。刘霖扶起阿娘,擦干她的眼泪,声音沙哑却坚定:“阿娘,别难过了,手镯没了,咱们以后再想办法,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总有办法活下去。”

大父也点了点头,咳嗽着说:“对,活下去最重要,每粮食咱们再想办法,说不定能跟邻居借点,总能熬到秋收,乘着农闲进山找吃的也不失一种办法。”

阿娘慢慢停止了哭泣,点了点头,却还是忍不住看向院外,像是在寻找那个被抢走的手镯。刘霖看着阿娘的模样,心里默默发誓:总有一天,他要让羯族人付出代价,要让汉人不再被欺负,要让家人能安稳地活下去,不再受这样的委屈和掠夺。

夜色渐浓,院子里的老槐树在风中摇曳,像是在为这个苦难的家庭叹息。刘霖坐在门槛上,看着满天的星星,心里充满了愤怒和希望 —— 愤怒于羯族的残暴,希望于未来的改变。他知道,这条路很难,但他不会放弃,为了家人,为了自己,他要在这乱世里,拼尽全力活下去,等待反抗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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