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七年(341 年)四月十二日
四月的风带着暖意,吹过邺城近郊的田野,把刘家田里的秧苗吹得轻轻摇晃。嫩绿的秧苗刚长到半尺高,叶片舒展着,沾着清晨的露水,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像一片铺在地上的绿毯 —— 这是刘霖一家春耕时亲手种下的希望,每一株秧苗都浸着他们的汗水,盼着秋天能结出饱满的粟穗,让全家不用再受饥寒。
刘霖正蹲在田里除草,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秧苗,清除地里的杂草,动作轻柔,生怕碰坏了娇嫩的秧苗。泥土的清香混着秧苗的绿意扑面而来,他看着眼前生机勃勃的景象,心里忍不住泛起暖意 —— 再过几个月,这些秧苗就会抽穗,到时候收了粮食,就能把米缸装满,娘不用再偷偷抹泪,大父也能安心养病,再也不用怕羯吏上门催税时拿不出粮食。
“阿霖,歇会儿吧,喝口水。” 阿娘提着水囊从田埂上走来,手里还拿着半个野菜饼子,“太阳快到头顶了,别中暑了。” 刘霖直起身,腰已经酸得发僵,他接过水囊喝了一口,又接过饼子咬了一口 —— 虽然还是没油没盐的野菜饼,可看着田里的秧苗,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香。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还夹杂着粗声粗气的笑骂声,不是汉人的口音。刘霖心里 “咯噔” 一下,手里的饼子差点掉在地上 —— 是羯兵!他赶紧站起身,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四名身着黑色铠甲的羯兵骑着马,慢悠悠地在田埂上闲逛,手里的马鞭甩得 “啪啪” 响,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田里的庄稼,带着毫不掩饰的傲慢。
“不好,是羯兵!” 阿娘也慌了,拉着刘霖想往田埂边躲,“快躲躲,别让他们看见。” 可已经晚了,为首的羯兵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刘家田里的秧苗,勒住马,指着田里的绿毯,咧嘴笑道:“哟,这汉人的秧苗长得不错啊,正好给咱们的马当饲料!”
话音刚落,那名羯兵就猛地一夹马腹,马匹嘶鸣着冲进田里,马蹄狠狠踩在秧苗上。嫩绿的秧苗瞬间被踩倒一片,叶片折断,根须从泥土里翻出来,沾着湿泥,像被揉碎的绿纸。另三名羯兵见状,也跟着起哄,骑着马冲进田里,马蹄肆意践踏,原本整齐的秧苗田瞬间变得一片狼藉,泥土飞溅,秧苗的断叶散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住手!你们不能毁坏秧苗!” 刘霖目眦欲裂,再也顾不上害怕,冲上前想拦住羯兵,“这是我们全家的命根子,踩坏了我们冬天会饿死的!” 他伸手想抓住马缰绳,却被为首的羯兵一马鞭抽在手臂上,火辣辣的疼瞬间蔓延开来,手臂上立刻起了一道红痕并渗出了血。
羯兵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刘霖,脸上满是嘲讽:“赵人饿死活该!你们的庄稼,我们想踩就踩,你能怎么样?” 说着,他又扬起马鞭,朝着身边的秧苗狠狠抽去,马鞭扫过,一片秧苗应声折断,嫩绿的叶片上沾着泥土,显得格外可怜。
“阿霖!别过去!” 大父拄着木杖,从村里匆匆赶来,他刚才在村口听说羯兵进了田,生怕刘霖出事,一路小跑过来,脸色苍白,咳嗽得厉害,“将军,将军息怒,秧苗踩坏了没事,别伤了人……”
阿娘也跟着跑过来,看到田里的惨状,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想上前捡起被踩坏的秧苗,却被一名瘦高的羯兵拦住。羯兵扬起马鞭,指着她的鼻子骂道:“臭女人,再往前一步,老子抽死你!” 马鞭的鞭梢几乎要碰到阿娘的脸,吓得她往后退了一步,浑身发抖。
刘霖看着被威胁的阿娘,看着田里被践踏的秧苗,一股怒火从心底窜上来,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都快渗了出来似的。他想冲上去和羯兵拼命,可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 羯兵有马有刀,他只有一双空手,反抗只会让大父和阿娘还有自己都送了命。之前假装疫病逃过一劫的经历还在眼前,他不能冲动,不能连累家人。
“怎么?想打架?” 为首的羯兵看出了刘霖的愤怒,勒马靠近他,马鞭指着他的胸口,“来啊,赵人小子,敢动一下,老子一刀捅死你!” 刘霖死死盯着他,牙齿咬得咯咯响,却不敢动 —— 他知道,只要自己再往前一步,马鞭就会落在他身上,甚至可能引来更残忍的对待。
羯兵看着刘霖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觉得格外痛快,又骑着马在田里转了几圈,把剩下的几垄秧苗也踩得七零八落,才满意地勒住马。“走了,这破地方没意思。” 为首的羯兵挥了挥手,四名羯兵骑着马,慢悠悠地往村外走,路过刘霖身边时,还故意用马蹄溅起泥土,洒了他一身,留下一阵嘲讽的笑声。
直到羯兵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田埂尽头,刘霖才瘫坐在地上,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他看着田里一片狼藉的秧苗 —— 原本嫩绿的叶片被踩断、被碾压,有的连根拔起,沾着湿泥,散落在浑浊的水洼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生机,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我的秧苗……” 阿娘扑到田边,小心翼翼地捡起一株还没完全被踩坏的秧苗,叶片已经蔫了,根须也断了几根,她看着手里的秧苗,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这可是咱们全家的希望啊…… 怎么就这么被踩坏了……”
大父拄着木杖,走到田里,看着被践踏的土地,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心疼和无奈,他咳嗽了几声,声音沙哑:“别难过了…… 咱们补种吧…… 虽然补种的秧苗长得慢,收成也会少点,但总比没有强……”
刘霖慢慢站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泥土和泪水,走到阿娘和大父身边,捡起一株被踩坏的秧苗,又看了看一片狼藉的田地,深吸一口气:“对,补种!咱们现在就去准备种子,重新种,就算收成少点,也能有点指望。”
他知道,补种的秧苗因为错过了最佳播种期,长势肯定不如之前,秋天的收成也会大打折扣,说不定还是不够交赋税,不够全家过冬。可他没有别的选择 —— 在这个汉人命如草芥的乱世里,他们能做的,只有在被践踏后,重新站起来,继续挣扎着活下去,哪怕希望再小,也不能放弃。
阿娘擦干眼泪,点了点头:“我这就回家拿种子,再准备点水,咱们今天就补种。” 大父也直起腰,说:“我去把锄头拿来,重新翻土,你们负责播种。”
三人分工合作,刘霖负责把被踩坏的秧苗清理掉,再用锄头把被马蹄踏硬的土地重新翻松;大父坐在田埂上,帮忙筛选种子,把饱满的种子挑出来,生怕浪费一粒;阿娘则负责播种,她小心翼翼地把种子撒进土里,每撒一粒,都轻轻用土盖住,嘴里小声念叨:“好好长,一定要好好长……”
太阳渐渐西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补种的田里。刘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看着新播下的种子,心里虽然还有难过,却也多了一丝坚定 —— 就算羯兵能毁坏他们的秧苗,能抢走他们的粮食,却毁不掉他们活下去的希望。只要他们还在努力,还在挣扎,就总有一天,能在这乱世里,为自己和家人,挣得一口饱饭,一片安稳的土地。
夜色渐浓,田里的补种工作终于完成。三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家走,田里的新种子静静地躺在土里,等待着发芽。刘霖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田里,心里默默祈祷:愿这些种子能顺利发芽,愿秋天能有个好收成,愿他们一家,能在这乱世里,能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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