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留下一串串轻蔑的蹄声,贵族的马车就又弃她而去了。所有人都虎视眈眈,盯着、盼着、咒着,但迟迟没有出现第二个倒霉鬼。
贝琳达不得不放弃等待,因为她拒绝了来自魔鬼的盛宴邀请,就必须搞点真正的食物进肚子。如果仅仅依靠那些干燥的泥土,那么她的身体也将变得如同那些泥土一般脆弱。当那些难民发现她的意志岌岌可危,争先恐后地剖开她的肚子,拉扯出她的肠胃,会被里面消化不掉的土块咯了牙齿。
然而原路折返无异于自寻死路,那两个骑士吃了这样大的亏,不可能再放过她。她必须朝着下一个村落前进,尽其所能地活着抵达那里,或许还能在这乱世中寻得一线生机。只是这样一来与母亲的相遇便愈发渺茫,贝琳达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这一抉择是对是错。她只知道,生存,是她当前唯一的选择。
于是,一瘸一拐地,贝琳达再次汇入难民的洪流,随波而行。
土地的温度被地狱的烈焰再次蒸腾而起,太阳从东方又绕了回来,一切却都远没有昨日那般仁慈。
她的精神与体力如同被抽丝剥茧,不停地消耗,越来越弱,就连那腿伤也没有见好的趋势,反倒愈发恶化,像似中了什么诅咒,被紧紧缠绕,蚕食。
哪怕只是两天没有水的摄入,已如同两个世纪般漫长。她的目标从去村落,缩短成迫在眉睫的干渴,找到一条河,一条小溪,或者是什么植物。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了闹人的蝉鸣,好像自己又站在了长廊的窗子前,或是自己卧室那片粉色的缎帘前,将纸页划得沙沙作响。
贝琳达分辨了很久,蝉声的所在便是绿意的踪迹,这简直是喜从天降,要是抓上几只,就着树叶可比黑面包美多了,这足以让她心中的绿洲不至枯竭。
想到这儿,她顿时充满了力量,圆睁着赤红的眼瞳,朝那沙漠中的幻影跌跌撞撞。
难民自四面八方摩肩擦踵,像蝗虫一样,凡能榨取水源的,又哪里轮得到她?直到徒劳地摔倒,天旋地转,太阳的白光直直朝她的面孔刺下来,她痛地缩躲过脸,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耳鸣。
就连海市蜃楼都算不上,那不过是脑袋混沌出的臆想。
她的眼睛干涩得几乎无法睁开,嘴唇也绷裂地渗出丝丝血迹。不再奢求能突然发现一片生命之源,可连最微小的希望,晨露也吝啬地不愿施舍一滴。
贝琳达的理智如同被狂风撕裂的帆布,在绝望的海洋中摇摇欲坠。她的手指颤抖着,几乎无法握紧那把匕首,但生存的本能如同黑暗中的灯塔,驱使她将那冰冷的金属紧贴在胸前。眼中映出了那些无助的身影,那些同样在死亡边缘挣扎的难民。
找到那些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的,瘦弱、枯槁、无力反手的omega,或者女beta,最好是小孩子,她就能解渴,就能止饿,就能活下去了!
贝琳达用尽力气爬起来,向身边人望去。
孩子,孩子,她要找一个脆弱的,一掐就能折断的生命,狠狠地将獠牙刺入他纤弱的脖颈!
最好是个omega,女beta,她们身体更差,性子也更软弱可欺,是生存的弱者,是可被掠夺的资源,是——她自己。
贝琳达几乎就要追上最近的那个omega了。
她身上滚满了黄泥,伤口已经溃烂,佝偻着透出花茎一般的脊骨。
她逃难了多久?是从哪边来?亲人又去了哪里?
或许一开始身边也有母亲父亲,有兄弟姐妹,有伴侣孩子。
是走散了,还是已经死去?
贝琳达不禁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黑暗中的提灯,想起彼此依偎宽解的怀抱,难以自抑地涌上一股痛苦的热泪,那omega仿佛察觉到风吹,机会就再次流失于眼前。
但她没有自暴自弃的时间,其他人也在盼着她的泄力。她只能继续前行,从寻找树叶,又将目标缩短至避开太阳的直射。
夏日的炙烤下,脚下的道路仿佛被无限拉长,从晨曦的第一缕光到夜幕的最后一抹暗,她究竟在这热浪中跋涉了多远?
或许还不及格温为了一碗冰酥酪的路途。
苦苦支撑了又是两天一夜,贝琳达竟没能抵达任何一个目标。干熬着,几度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直到那高高在上的太阳再一次宽恕了这些因灾难流离失所的人,从指缝里露出了一夜清风。
她就再次倒在土地上。
哺育了万物的母亲又做错了什么?它也只能服从于上空的凌虐而遍体鳞伤。这一次,贝琳达再次试图抠出一口泥土时,它已无力回应,哪怕她放弃自己为人的尊严,将脸贴在地上,张开嘴吧,用牙齿啃咬,也只吃了一嘴的尘屑。
不远处再次发起一场分尸的暴/动,贝琳达有心无力,她连看也不想看,而伸手去拉扯背后的系带。
挤进这一尺七的束腰里几乎掠夺走了她所有空气,现在,她受够了,哪怕下一刻就是死亡,她也要大口大口地享受那么一秒的自由。
筋疲力尽的胳膊扭去身后,触碰到系带并不容易,她的脸都要青了,必须要一鼓作气。
“呼…”
仿佛壁虎断尾。
贝琳达身子和胳膊重重落下,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息,骨头与内脏一点一点地恢复向它们原本的位置。
将自我暴露于危险之中,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那即将到来的血腥之气,她知道,只要一转身狰狞的面孔便会扑面而来,鲜血就会如暴雨般洒落,而她也将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成为下一个被猎杀的牺牲品,甚至遭受更加残酷的欺凌。
手里那把小小的匕首,成了呼吸的守卫者。
但她终于活过来了。
她的意识,曾经黑洞的吞噬粉身碎骨,此刻却在剧烈的痛楚中重新凝聚。这痛楚是宇宙初开时的爆炸,既是毁灭,也是新生。叫醒了麻木与昏聩。
大口大口地新鲜空气填充进她的心肺,瘀滞的血液奔腾起来,这一刻的解放犹如乍破的天光,撕裂了昏暗的长夜,将黎明带至不远的未来。
久违的舒适感几乎驱散了身体其他痛苦,贝琳达突然惊醒,她怨怪的一切,竟恰是她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如果她真的不曾窥探到世界的缝隙,顺从于做Alpha的奴隶,当一个丧尽良知的贵族,参与进对人权更深地迫害,那么世界上无数个阿薇丝,她们的处境就会更加艰难,阶级的仇恨更加深远,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就更加稀薄。
再坚固的堡垒也有被火药炸毁的一天,逃亡的车队并非无懈可击,家族和婚姻更未必不会分崩离析。
她刻薄于人,置人于绝路,就不会为人所救。那么,她就连那艰涩的土块也别想有机会吃下去了。
‘亲爱的,你差点上当!那条看似最轻松,容易,安于享乐的道路,是一条不断被压缩下沉的死路。它将吸干你的精神,囚禁你的力量,束缚你的思想,令你彻底孱弱。那时你就不再是人,甚至将不再是附属品,到时,连‘婚姻’都不必要,因为无需上锁,你就是牲畜、是猪、是狗、是牛、是羊,是一切可以肆意宰杀、抛弃、玩弄的,公有资源,甚至将排除至‘生命’之外。他们将不会再与你论文明,论道德,论情谊,论人性。那时候,死,才会是真正罕得的救赎。’
贝琳达在这一刻,终于从家世的虚无缥缈中脱离,那些轻飘飘的话语,如今如同坍塌的山石,重重地砸在她的肩膀。这些道理不再是纸上谈兵的空洞言辞,不再是唇齿间的一缕轻烟。它们的重量变得如此具体,每一块石头上都刻着她、她们必须背负的命运。
而格温,她一直认为浅陋愚昧的格温,却率先触摸到了反抗的真实意义。
正如她曾说的那样。
相对的,她的身上也带着一层流动的罪,在贵族统治的社会形态下,她生来就参与了压迫。
她说,她不会原谅西奥多。
格温牢牢地记在了心里,成为了她挣脱的勇气。
‘朝闻道,夕死可矣。’
于是向无数被压迫地人呼唤——“永远别忘了!”
别忘了,自己是不同于猪狗牛羊,不同于牲畜的‘人’,是同样拥有跳动的心脏,鲜红的血液的‘人’。
那纤细如同麦秆的身躯,爆发出她这一生积压下的产能,对压迫于她的阶级付诸以生命为代价的行动。
贝琳达不再对格温的‘背叛’耿耿于怀,她重新拾起信念的尊严,如同拾起一枚遗失已久的珍珠,仔细拭去蒙尘,它依旧闪烁着坚韧而柔和的光芒,为她带来更加坚定的力量。
向前去吧,继续前去,生机只会在前方。
贝琳达站了起来,她避开自相残杀的人群,不知不觉,那些本一路同行,食肉饮血下来的难民们,好像都被搁置在了中途。
他们虎视眈眈,但他们没能再跟上来。
这章很多隐喻,虽然最后一段也是隐喻,但也并不仅仅是为了隐喻(我在说什么绕口令),总之补充一则小贴士:血液虽含有水分,但像饮料一样,会让人越喝越喝,只能缓解口干,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而且一个人身体的血液含有的水分也是有限的,不达一定量也并不能满足渴的需求,而长期喝血则可能造成继发性血色病,而脱水。
血色病的病因:基因突变、长期大量输血、高铁饮食、红细胞生成异常疾病等。
原发性血色病:主要为基因突变引起,常因染色体隐性遗传缺陷,使得HFE基因、HJV基因、TfR2基因、SLC40A1基因等相关基因突变,让转铁蛋白-转铁蛋白受体机制紊乱,铁吸收过量而致病。
继发性血色病:多见于长期大量输血、过量使用铁剂、高铁饮食、长期酗酒等原因,还可多见于红细胞生成异常疾病,包括遗传性球形红细胞增多症、地中海贫血
镰状细胞贫血、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再生障碍性贫血,等。另外,有慢性肝病,如门-腔静脉分流术后、迟发性皮肤卟啉病也可引起铁代谢障碍,从而导致继发性血色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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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向前去!永远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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