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换身

消失在四人视线中的洛天涯,在空中坠落着,还未等他回过神来,被虚空中突然出现的一条蔓藤卷住,抽离了盛天崖,穿越未知的空间,他被蔓藤狠狠地抽落在一座石窟里。

“伤好了就忘了疼,竟然还去那里,你真是要找死。”空明的声音在空洞的石窟中响起,一个高大神武的身影在石窟中央显现,萃金的长发在冰冷的面具两侧闪烁着丝丝晃眼的光泽。

这一跤跌得洛天涯浑身如撕裂般地疼,若是就此落到崖底,他必死无疑。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他顿觉宽慰,那个被人抛弃了的跳崖人,不是他,不管外面的世道如何变化,至少还有一个人一直关心着自己的生死。他抬头望向这个身影,无论这个身躯如何地冰冷没有一丝人气,每次生死关头,都是他救自己于必死的险境。

绣锦的织衣,萃金的长发,无一不和他梦中所见的人一样,那张面具后面,究竟是怎么样一张脸?那个跳崖的少女,是不是他的前身?为何一直阻止他去盛天崖?为何站在那里他会感受被世道遗弃的绝望?绝望到要一意结束自己的生命?他从来就没有过寻死的念头。

所有的疑惑一同涌上洛天涯的脑际,他仰望着这个立足于地却好似站在云端的人,脱口叫道,“师父。”

“我不是你师父。”那人,也许是那仙,矢口否认。

授他武艺是为师,还他生命是为父,他从未告诉自己他的名字来历,除了师父,洛天涯不知该怎么称呼他。沉默片刻,他鼓起勇气,“我究竟是谁?为什么我和别人不一样,那么多的身体,哪个才真正是我?”洛天涯,是一个真正存活着的人吗?还是不过一个被操作的道具?他的七情六欲,疼痛冷暖,是他自己的真实感受,还是那人赋予他的幻觉?

那张没有面目的面具紧盯着他,没有作答。

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到了今天他才有这样的疑问?为什么以前他从未想过这些问题?到底是什么变了?洛天涯苦苦思索。

“师父,你是不是盛天崖上的锦衣仙?当年是不是有个跳崖的少女?为什么我总是梦到她?”洛天涯面露痛苦。

石窟中的温度骤降,时空有一刻的凝滞,片刻又恢复正常。那人说,“锦衣仙早就死了。”语调带着死一般的平静,声音不带任何情感。

在洛天涯的记忆当中,除了那一次例外,那人的声音一直如此平静空明不带任何人类该有的感情,但不知为何洛天涯感觉到一种隐忍压抑的怒气,如此之强大,他几乎感到害怕。上一次他突然的爆发,是如此可怕,虽然只是一刻的失控,却给洛天涯留下了永远的伤痕。

“你怕了?”漫长的岁月,朝夕的相伴,他早就想放手,他早就该放手,却一直放任自己牵扯不断。锦衣人俯视着洛天涯,压抑着自己的怒气,这一天终于要来了,他该放他走,当初不顾一切地救她,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为什么这一天终于来了,他却气得要发狂?他伸手,抚上洛天涯脸上的伤口,这道伤痕,是他上次错手留下,如果不治愈,无论换哪个身子,都会带着走,“还疼吗?”

洛天涯摇头,那冰冷的手指,为他带来温暖。他的心里没有怨怒,只要感激和眷恋。比起他给过他的照拂,这一道疤又算得上什么。

“上次我说的话,你都忘了?”他冷冷地问。

冷凌卫的身影掠过他的脑际,洛天涯惶惑地摇头,生怕他又暴怒。

“为什么突然想知道自己是谁?”他并没有暴怒,继续问,“哪一个是你的原身这么重要吗?还是你只是为了他来问的?”

面对他的平静,洛天涯亦发地惶惑,我真的没有,不要抛弃我。

“既然你那么想要找回自己,那么就去吧。”锦衣人收回手。

洛天涯脸上的伤痕消失在他的一抚之下,他留下的伤痕,只有他能治。

洛天涯没有狂喜,只要惶恐,冥冥之中,他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不要啊,师父,不要抛弃我,我不要离开这里,我不要离开你。”

他的恳求,并无任何意义,锦衣人连同石窟在他面前远去,洛天涯的身子不受控制地腾空,倒退,退入未知的空间。这一次,没有任何任务,他也不知自己会被送到何处,他在时空交错中因为害怕而大喊大叫,就像害怕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一般,哭得泪流满面。

混沌的时空逐渐消失,洛天涯哭喊着落到一片硝烟之中,四周是厮杀的战场,每个人都在搏命,没有人有瑕来关顾为什么有个人突然出现。洛天涯尚未从震惊和恐惧中抽离出来,一味地哭泣,完全没有察觉身边的危险。她被打斗的人撞到,跌向一边,有人为她挡了一刀,“姑娘,小心。”

洛天涯被刀光中溅落的血惊醒,替她挡刀的是一个陌生的年轻战士,身穿灰色战甲,而他的对手,身穿天赫的士兵服。洛天涯发愣的片刻,那人抽刀搏击,着急地说,“姑娘,这里不是发呆的地方,要哭,找个安全的地方再哭。快走。”

洛天涯一刀弹飞一把砍来的乱刀,问,“这是哪里?”

问话间,有天赫少将骑马杀到眼前,当头一刀砍下,那灰甲战士抵挡不及,被刀砍中肩胛。洛天涯惊叫,那骑士顺势把她一把抄起,抱上马背。她回头再看,那灰甲战士已被人群淹没,想来已经凶多吉少。少年战士带着她在人群中冲杀,问她,“你是哪里来的奸细?为何出现在这里?”

洛天涯环顾四周,脱口就问,“冷凌卫在哪里?”

那少将哈哈大笑,“你这姑娘忒大胆,追情郎追到这里,小命都不要了。”他说着,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路,来到一辆战车前,他把她抛上车,“有命活着,我带你去见他。”说话的功夫,又一路杀远去。

战车在战场上随着天赫兵士推进的脚步上稳步前进,这一场血战从天明到黄昏,以天赫全歼敌方军队而告终。凯旋的军号中,那鲜衣怒马的少将唱着歌回来找她,纵马沿着广阔的平原驰骋,他挥鞭,指着才刚被他们占领的广袤平原说,“这里是向北大陆,湘豫的土地,很快,这里会归我们的燕帝所有。”

这一片丰腴的土壤上躺着满满的死人,流着猩红的鲜血。

风在旷野上一路朝北吹,马在不停地奔驰,一天一夜之后,她被送到目的地。

那少年小将一头扎入营地,寻到主营,勒住马,对着营前正在查看地形图的人叫道,“上将军,我把你情人带来了,有什么赏?”

冷凌卫转过头,看到马上的素衣少女,愣了一愣,随即展颜,“洛天涯!”无论她换什么身,他都能认她出来。

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冷凌卫竟然已经穿越阡离洋,到了两个月航程之遥的向北大陆了。

那少将确认了人,才将洛天涯放下马。

冷凌卫撇下地图,大步上前,原想来个熊抱,想想不妥,一拳轻轻落在她左肩,“好小子,居然找到这里来了。”

那个救过她的湘豫的年轻战士,此刻已经埋身黄土,世事无常,洛天涯仿佛看到落在他肩头的那一刀,她没有惊喜,只有困惑,锦衣人将她送走之前说的那句话,让她出来确认自己的真身,找到自己的过去,却把她送到湘豫的战场,难道说自己的过去和冷凌卫有关?她急速地思考,如果她找到自己的过去,是不是就可以回到石窟,再次见到他了?如果是这样,要怎么才能尽快确定自己的真身?快,一定要快!她急切地想要回到石窟,确认他还在那里,等她归去。

冷凌卫见她愣着不说话,晃了晃手,“傻了?”

洛天涯仰头看着冷凌卫,天再怎么热,他永远军容整齐,那顶头盔之下,那头足以为傲的长发早就在上船前便修成半寸的短发,也许在别人眼里,他风华绝代,但怎么及得上石窟中那个他的盛世容颜,即便她从未见过他面具后的脸,在她心目中,他的光华永远无人可以替代,她又怎么可能,也绝无可能对眼前这个男人动心。

洛天涯的眼中风云变幻,无论她沉默多久,冷凌卫只是安静地微笑,耐心地等待。

一旁站着的小将耐心流失,清了清嗓子,打断两人各有所思的对视。他带洛天涯来,只不过是顺路,人人自危的战场上,谁有那个闲暇专程送人?

冷凌卫知他有军情机密防着洛天涯,打断这短暂的沉默,问洛天涯,“你去营帐里等我可好?”

洛天涯点头,绕过冷凌卫,走到营帐前,回首。这里离冷凌卫站的地方并不远,静下心来细听的话,他和那小将的对话还是清晰可辨。小将防他,冷凌卫显然并没有介意。

“燕帝不日可到湘豫,元帅会率中军在原捷平原驻兵,拦截湘豫主力,等燕帝的火炮将他们荡平。”小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冷凌卫不过点一点头,表示知晓。

“今日旷野平原的遭遇战,元帅大获全胜,全歼湘豫大军。”他继续报告着好消息。

战事结果意料之中,冷凌卫并无特殊表示。

“元帅让你按计划继续前进,扫清前途障碍,保证中军先于湘豫主力抵达原捷,花将军已越过中军,不日可来助上将军一臂之力。”小将神色逐渐严肃。

冷凌卫依旧只是点了点头。

“元帅还让我问你,入潜京城湘阳是否一起顺利?若有何困难万望及时汇报。燕帝抵达湘阳之前,我们必须拿下京城,以便开门迎接。”小将脸色已经凝重。

冷凌卫这才回了一句话,“请大将军放心。”

小将一抱拳,“祝上将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元朗告辞。”说完,翻身上马,消失在黄昏之中。

元闻香的亲信小队,全都姓元,偏偏他的养子姓冷。

原来元闻香打仗都靠先锋和后援,中军只是用来点炮,果然与众不同。洛天涯将两人对话听完,掀帘入帐,帐中空无一人。

冷凌卫随后跟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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