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我不是提前叮嘱过了,让你盯紧纪隐,现在,纪隐人呢?”
纪肃慎的声音冷厉,原本侯在一旁的小厮浑身一个激灵。
“公子恕罪。”说着,小厮偷偷抬眼看向纪肃慎的方向,“小的昨夜原本是亲眼看着三公子进去,从事成之后一直到公子过来,小的当真一直守在外面,未曾见过任何人出入。”
“你说你一直守在外面,那纪隐是怎么消失不见的?”
小厮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道:“公子,或许,您之前的猜测是对的,三公子,并不简单……”
后面的话小厮没有说完,但纪肃慎却瞬间严肃了表情,显然是将小厮的话听进去了,良久,纪肃慎笑了,“你说的,倒也不错,既如此,我们便不急,且看本公子这位藏了这么多年的三弟还会有什么样的手段。”
却说江肆这边。
新房中的红色喜字在此刻显得格外讽刺。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江肆的神经一直在紧绷着,现在骤然放松,突然间便感觉浑身一阵无力,勉强撑着精神挥退了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子豫子章两人,刚一沾床,便失去了意识。
一声叹息响起,纪隐站在床边,看向躺在床上,皱着眉头脸颊酡红的江肆。
“云桡。”
“表哥,这就是那位柳家的柳藻藻?和你……”谢云桡看向一脸淡漠的纪隐,咽下嘴边的话,心中轻叹,也不知道应该为这位柳家的大小姐庆幸还是哀叹。
虽然奸夫不是什么大奸大恶奇丑之徒,但显然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就是不知道……
“云桡,你擅医,看看她,可还能活着?”纪隐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动。
谢云桡这下是真的为床上人事不知的柳家大小姐感到惋惜了,但转念一想,这样也未尝不是最好的结果。
伸手探上江肆的脉搏,谢云桡一阵心惊,手下的脉搏看似强劲有力,但深藏其中的却是快速流失的生机,显然是身体底子太过亏空导致,现在年轻还能坚持,但只要再过几年,不,不需要几年,两年的时间,眼前这姑娘的身体绝对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垮掉。
纪隐皱眉,“怎么?可是有什么问题?”
目光落在江肆的脸上,眼前的女子很重要,自不必多想,但若是她活不过今日,一切也都只是空想罢了。
思绪翻转之间,纪隐心下已经有了决断,沉声道:“云桡,若是不能救,我们再另做他法。”
谢云桡摇摇头,“表哥,这位柳家大小姐的身体应当是出过什么问题,昨天一番磋磨,再加上柴房冻了一晚这才会引起高热不退。”
说到这里,谢云桡顿了一下才继续道:“现在有两个办法,用一剂猛药可以让她短时间内恢复,但身体底子也会就此垮掉,短时间内虽然不会有什么症状,但越往后会越明显。”
纪隐点了点头,“另一个办法呢?”
“另外一个办法就是慢慢调养,但调养期间,不可劳心劳力,且精力也会格外不济,这样说吧,一天之内能清醒一个时辰就算不错。”
这个对于纪隐来说倒是无所谓,毕竟他要的只是柳藻藻活着。
刚要开口,就听到床上江肆沙哑的声音,“我选第一种。”
江肆的目光落在谢云桡身上,纪隐所处的位置恰好被屏风挡住,所以江肆自然而然地认为房间内只有谢云桡一人。
“你是那晚的人,对吗?”
谢云桡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江肆话中的意思,看了屏风后面的纪隐一眼,谢云桡呐呐点头,“嗯,姑娘放心,你的身体只要调养一段时间,必然能恢复如初。”
江肆却是摇头,“不用,我选第一种。”
她的时间不多,有些事情,等不起,她必须时刻绷紧自己的精神,不可有丝毫松懈,即便如此,她心中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谢云桡还想再劝,被纪隐摇头阻止。
见状,谢云桡不再多言,是福是祸都是自己的选择,“既如此,望姑娘日后莫要后悔便是。”
江肆没有说话,虽然不知眼前之人究竟是何身份,但在这个时候还能出入此处如入无人之境,显然并非等闲之辈。
这样的人,怎么会落入纪肃慎的圈套,还是说,眼前之人,有什么别的目的……
江肆打量着眼前的谢云桡,殊不知,还有一双藏在暗处的眼睛,也在试图看清楚她的面目。
纪隐向来不喜欢变数,但此刻他却觉得,在某种角度而言,他的变数,同样也是旁人的变数,这样看来,也未尝不是一件趣事。
纪隐的思绪同纪隐一同藏在了暗处,无人知晓。
江肆用了药便躺下了。
在场几人中,似乎只有谢云桡在为江肆往后的日子发愁。
谢云桡叹了口气,他今天就不应该来,现在好了,不仅平白惹上一身债,现在还把一个病号治成了重病,还是患者自己要求的。
这都是什么事啊!
看了一眼屏风,后面早已空无一人,谢云桡有种诡异的直觉,昨日因今日果,恐怕,这棘手的病人最后还得回到他的手中。
算了,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喜房再次恢复了安静,除了床头的药碗,半点没有曾有人出现过的痕迹。
江肆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的他仿佛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北方城墙上的风沙带着斑驳的味道,如同风烛残年的老者,拖着佝偻的身躯守在空茫茫的大地上。
“阿肆,在看什么?”
阿爹的声音不再年轻,岁月斑驳了城墙的同时,也褪去了那曾经风华绝代的颜色。
江肆笑了笑,“阿爹,你的白头发又多了些。”
“是吗?那可要辛苦……咳咳……阿肆再给阿爹……咳咳……染一次颜色了。”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伴随着每一声咳嗽的起伏,老旧的城墙也跟着晃动一次。
江肆转身扶着身后之人的手,“阿爹,不是跟你说过了,城墙上风大,等你养好了身体再来也不迟。”
帝师笑着摸了摸江肆头上的绒毛,目光远眺,眼底是藏不住的担忧,一旦他身死,这残破的城墙怕是会压垮他的阿肆。
“阿爹,阿肆会帮你守住北方的,只要阿肆在一天,北方的城墙就会一直立在这里。阿肆在,北方在!”江肆的眼神坚定,语气郑重。
过去的诺言一遍遍在耳边回响,如同肆虐的风沙冲破了北方巨大的城门。
胡人铁骑之下,十八岁的江肆仿佛又回到了十四年前,亲眼目睹年仅两岁的弟弟被人抢走分而食之的场景,心中纵有千般痛楚,万般恨意,却受困于年幼的身体,只能无能狂怒。
怎么做 ,她要怎么做才能保住铁骑下的生命。
纷乱的思绪冲破梦境,江肆大汗淋漓,掀开被子的手腕带着颤抖。
梦中的场景一遍遍在脑海中回荡,江肆索性靠在床沿,闭上了眼睛。
屋内的动静惊醒了一直守在外间的子豫子章二人。
子豫进屋一眼就看到蹲在床沿的江肆,连忙上前将人扶起,“少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奴婢去请大夫?”
江肆睁开眼睛,“你是子豫?还是子章?”
“回少夫人,奴婢子豫。”
江肆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子豫,揉了揉额头道:“不用请大夫了,”
一时之间,室内无人讲话,安静地让江肆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梦里,那个战火蔓延,被无边血色铺满的梦中。
“少夫人,今日老夫人既然开口,您纪家少夫人的身份就算定下了,如今大公子虽然对少夫人心有芥蒂,但少夫人更要明白自己此行的目的才是。”
子豫的声音唤回江肆的思绪,“你是,柳氏的人?”
“是,少夫人,奴婢蛰伏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刻,我河东守军绝不能成为被拴上铁链的狗。”说到这话的时候,江肆看到了眼前这个姑娘眼中燃起的熊熊烈火。
看来这天水纪氏也并非如传言中的一般无懈可击,想到这里,江肆,也就是此刻的柳藻藻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你先说说这纪府的形势。”
子豫点头,一一道来。
江肆这才知道,这纪氏府中的纪老夫人膝下只有一子,便是如今的家主纪述,至于孙辈,倒也不是多丰,只有纪肃慎一位嫡子,一位嫡女,现在已经加嫁入陈留谢氏。
而让纪肃慎在大婚之夜如此急切地想要除掉自己的,除了担忧柳氏之外,更多的还是因为纪肃慎对这府中的庶三子纪隐的忌惮。
听到这里,江肆有些不解,“纪肃慎为何如此忌惮这位三公子?”
子豫眼神闪烁,想了想,摇头道:“这个奴婢不知,只知三公子平日里很少露面,只带着四公子生活在曾经云夫人的小院里,也不要下人服侍,很少有人见到他。”
闻言,江肆点点头。
“少夫人,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拿到天水财库的钥匙,而这钥匙只有每一代的家主才能够拿到。”
这个不用子豫说,江肆也知道,但,她要的,可不仅仅只是天水纪氏所掌管的财库的钥匙这么简单,否则她何必顶替柳藻藻的身份嫁入纪氏。
想到此处,江肆垂下眼眸,不待她开口说话,寒光一闪,利剑迎面而来。
江肆看着站在眼前的人,和那晚纪氏的暗卫一样,手腕上绣了一个纪字,江肆不用想也知道,这是纪肃慎不死心,又想要故技重施。
但,不得不说,这一次的时机还真的让纪肃慎找对了,毕竟谁也想不到,纪肃慎会在这个关头对她动手。
悄悄给子豫递了个眼色,不等两人有所动作。那人早就预料到了两人的打算,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没跑出几步的江肆。
江肆闭了闭眼,再一次后悔当年自己没有习武。
千钧一发之际,身侧一道疾风擦过,江肆落入了一个染着的皂角香味的怀抱,抬头看去,眼前之人正是之前在房中为自己诊治之人。
“是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