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骨肉相离

突然,门口的脚步声响起,余晖心知是苏吴二人,便头也不抬地继续查验。他解开了尸体的衣襟,这才发现尸体的肉色并没有昨晚看起来那么焦黑,部分未被焚毁的皮肤上依然有一些被灼伤的红斑和水泡。尤其是胸口的刀伤处,凝固的血块仍是泛红。而且这伤口位置,应该不会导致方大人立马毙命,他完全可以呼救。余晖拿出班尺,量了一下伤口,继而又拿出刀在尸体身上比划了几下,一家仆直接晕了过去。

余晖见状便朗声道:“两位老伯先回避一下吧。”苏彦清使了个眼色,门口的两名衙役将两位老家院搀扶下去。

“大人,这凶器可有找着?”余晖那边哼哼哧哧的解剖着,吴昭音也不忍看,靠在门背上捏着自己的袖口。

“没有。你可验出凶器的大小?”苏彦清倒是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刃宽不足一寸,刃长不到两寸。大人可去厨房转转。”

“好。走吧。”苏彦清转身又拉着吴昭音去了后厨。

路过厢房时,一少女趴在墙上呜呜啼哭,两三衙役立于一旁,低着头不知所措。

“发生何事?”苏彦清冷脸问衙役。

“我们还没开始找呢,她的什么玉就掉地上了。”衙役不敢看苏彦清。

少女扭过头,委屈地开腔:“他们打碎了我的东西。”

吴昭音定睛一看,发现原来是早上提水的少女,温声道:“姑娘可还记得我?”少女点了点头,昭音又问:“不知打碎了何物,能否一看?”

少女有霎时的迟疑,但还是将几块碎玉呈给了吴昭音。

“敢问姑娘芳名?”吴昭音浅笑道。

“秋燕。”

“秋燕知归,姑娘的爹娘恐怕是盼着你早归呢。”说话间,吴昭音已将碎玉拼好,这才发现原是半块玉珏,望着十分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都怪本官手下冒失。”苏彦清说着便扯下腰间的冰花水苍玉佩,“本官这也是块好玉,日后拿去当了也能换几亩田宅。”

吴昭音随意瞟了一样,心头微微一怔。这五品以上的官员才能戴的佩玉,足够自己绣几个月了,这人居然说给就给。

少女眼睛红红地接过玉佩,神情却仍是怅然,闷声回道:“谢大人。”

忽然,一衙役从前院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大人,真的有血。按仵作的吩咐,我们在地上泼了白醋和浓酒,还真的有血。”

“走,去看看。”苏彦清阔步向书房赶去,其他人紧随其后。

一进书房,只见火盆旁有一大滩血迹从地面沁了出来,其中有两三滴的圆形血迹向书房侧门方向沿去。

“这应是从凶器上滴落下的。”苏彦清抬头问衙役,“陈聘,可问清楚是几时起的火?谁在起火前进过书房?”

陈聘挠了挠头道:“大概是酉时,当时正在用晚饭,大人称公务繁忙,便早早地回了书房,没人注意到谁进来了,不过最先开门救火的是方夫人。”

苏彦清诧异道:“方夫人?”

“是。”

“凶器找着了吗?”余晖单手拽着后背的包袱向书房走来。

“去的路上耽搁了。”苏彦清顺着血迹的方向往侧门走。

“怎么就这么点血?”余晖用眼扫了一下地上道。

吴昭音也顺着侧门走了出去,朝四周望了望。这侧门竟可通达下人们的卧室,每个人似乎都有嫌疑,可会是谁呢?

陈聘抱着剑琢磨道:“我们会不会被误导了,也许方大人没有包庇,是凶手太高明了呢?”

余晖摇了摇头道:“不可能,如若昨日只是怀疑,那今日几乎可以肯定,况且这地上的血痕丝毫没有拖拽痕迹,凶手若真是一心毁尸,大可把火燃地更旺一些。”

“那会不会是来不及毁尸呢?”陈聘左右看了看,小声地说:“我觉得那个方夫人有些可疑,她对我们一直不闻不问,刚刚听人说她最近对下人也没有往日和善了,尤其是对丫鬟,说等老爷一入土就把她们赶出去。而且她可是第一个目击火场的,你们说呢?”

夫人,丫鬟?吴昭音苦想了许久,终于想起那玉佩了,拉着苏彦清的袖子念叨:“方夫人的妆奁里。对,那玉珏,方夫人也有一块。”

苏彦清看看昭音的手,温声道:“你是说秋燕的玉珏?”

吴昭音点点头。忽然,一衙役赶到苏彦清身旁耳语了几句,苏彦清眸色微动……

半日后。

当夜亥时,方府内万籁俱寂。

“你说可笑不可笑,堂堂的少卿大人居然也有破不了的案。”一小厮一边烧着纸钱,一边说道。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遇到高手了呗。”另一小厮跪直了身子伸了伸懒腰。

“狗屁高手,我听说咱老爷认识那凶手,这场火就是大人自己伪造的。”

“自己烧自己?”

“是啊,不然少卿大人怎么没招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没心肝的,唉。”

“你还是先可怜可怜我们自己吧,还有三四个时辰才天亮呢,我又困肚子又疼,不行,我去如厕了。”

“你别呀,我一个人怕。”

“你以为我不怕吗?要不你先陪我。”

“行,反正大人已经死了,我们走。”两小厮关了堂门,互相搀扶着朝茅厕方向走去。

两人刚一离开,却有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向灵堂靠过来,来人轻轻地推开门扫了一眼屋内,屋内烛火闪烁,大片大片垂地的孝布在风中飘荡,白得醒目。

来人站在堂前没有丝毫地停留,随手举起烛台向棺木走去,口中低声道:“不要怪我,父亲,听说你不想我死对吗,那你就再帮帮我吧……”火焰在白布上开始缓缓地蔓延,在那火舌的光快要映到那人脸上时,尸体忽然坐了起来,朝着来人瞪大了双眼,雪白的眼球在焦黑的眼眶里一动不动,在昏黄的烛光下格外扎眼。

来人惊叫了一声,疾步冲出了灵堂。忽然两柄长剑冰冷地搭在了来人的肩上,不速之客双腿一软,摊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叫人看不清楚神色。蓦地,只见院子周围亮起数盏烛火,灵堂内举着烛台的人从暗处一一走出,暗夜来客举目一望,原来是少卿大人。刚才的“焦尸”也走了出来,大骂道:“小妮子,差点烧死老子。”

苏彦清皱着眉头定定地盯了女人一眼,对手下吩咐道:“抓起来!就地升堂。”

午夜的方府大门紧闭,大堂内却灯火通明,两三衙役分列两侧。

堂上苏彦清一身绯色官服,俊眉紧蹙,冷脸沉声道:“堂下秋燕,本官问你,你来方府不到两年,方家的老爷夫人待你如何?你为何要对方大人痛下杀手?”

秋燕匍匐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道:“大人冤枉。我怎么会杀害老爷呢,老爷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您不可空口无凭呀?”

苏彦清眼眸微眯:“你当本官真的没有证据吗?”

一旁的“焦尸”不耐烦道:“装什么呢?你刚刚差点烧死我。”

“余晖!”苏彦清轻喝了一声。余晖赶紧闭上了嘴。

“大人误会了,我方才只是想看一眼方大人,谁知一不小心竟引火上身。”秋燕说着还抹了抹眼泪。

“那你白日里为何不去看方大人呢?”角落里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众人循声一看,原来是一身素衣的武公子。“秋燕姑娘可是对方大人——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感情,故而才只敢在夜里偷偷窥看吗?”

“我没有!”

“你看这是什么?”吴昭音捻起两根细索,一块剔透的玉珏在下端来回摆动。

“秋燕不知。”秋燕瞟了一眼,又低下了头。

“你不是也有一块吗?我看你对它心疼得紧。你可知道方夫人也有一块?”说完,吴昭音将玉轻轻地放在秋燕的手上。

“我不知道夫人也有此玉。我这块是我娘留给我的。”说着就要把那块玉还回去。

“你娘可是叫聂秋华?”堂上的苏彦清从案上的版籍卷册中抬眼道。

“大人如何知道?”秋燕手上的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暗色。

苏彦清站了起来,缓缓踱步道:“十五年前,有一位大臣为拉拢新科进士,便借以聚会之机在他们的酒中下了药,然后再让府内的丫鬟诱其就范。方大人正是入席的举子之一,届时他正与其妻新婚燕尔,方大人自知愧对妻子,愧对天地,欲一死了之。幸而方夫人查明缘由,谅其苦衷,将其救下,此事也便不了了之。不过后来,听闻那个丫鬟不堪阎府折辱,逃了出来,并且生下了一名女婴,这个丫鬟正是你的母亲聂秋华。”

“不是的。不是的!我娘是被赶出来的。”秋燕不停地摇头。

苏彦清走到秋燕面前,将卷册翻了翻,又递给她道:“这页版籍上记载了你娘何时入的阎府,又是何时失踪的。”

“不是的。我娘没有失踪,是方鹤堂,他对我娘始乱终弃,我亲眼看着我娘被方府的人赶下了山崖,方鹤堂才是杀人凶手。”秋燕从怀里掏出破碎的玉珏,将其与另一块拼到了一起喃喃道:“是他负了我娘。”

望着秋燕失魂落魄的样子,吴昭音心头微微一颤:方夫人膝下无子,若非此事,想必眼前这位迟早是方府的小姐,亦是自己的妹妹。

苏彦清回到座位上叹了口气:“这玉珏是方大人与其夫人的定情信物,是你娘把它的捡走了,你们母女确实可怜,但你万不该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秋燕颤巍巍地爬了起来,合上了版籍,忽然猛地向门口跑去,众人忙追,可惜遮月的黑云之下伸手不见五指,竟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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