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秋燕难归

两个时辰前。

方府灵堂二楼。

苏彦清躺在赤藤摇椅上闭目道:“今夜会有人来吗?”他一边说一边裹了裹身上的银裘披风。

许是在漆黑之处待久了,即使无灯无月,吴昭音也能看得清一身官服的苏彦清——红衣,银缎,如墨的眉睫,刀削的侧影。

见昭音没有搭腔,苏彦清亦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通身月白,青丝如绢,神色悲悯,活像个玉面观音。

良久,吴昭音答道:“当下大家都以为此案明日就提交三司了,届时三法司会审,刑部和御史台都要插手,今晚是凶手潜逃或毁尸的最后时机。”

微风习习,一阵熟悉的花香飘来,苏彦清再次闭上了眼睛。“谁会来呢?方夫人、秋燕,还是另有他人?”

“无论来者是谁,总归是条线索。”吴昭音的声音轻颤,此刻在她心里,不希望是任何人。

“你冷吗?”苏颜清说着就把披风往吴昭音身上盖,尽管她说不冷。

苏颜清叹了口气:“唉,若非那玉珏,谁能料到方大人还有个女儿。不过,你如何猜到秋燕是厨娘的?”

吴昭音摩挲着手上的玉珏,“一开始,我只觉她特别,一个堂前的端水丫鬟,寡言少语,腼腆羞怯,不喜于色,臂力倒是惊人。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她的左臂应比右臂结实,她既非左利手,那便可能做过厨娘。”

苏彦清问道:“这是为何?”

“大多厨子常以左臂掌勺,年岁久了便会左臂粗于右臂。”

“原来如此。”苏颜清又睁眼瞥了一下发呆的昭音,“所以——加上衙役捡到的这个,你是不是怀疑秋燕更多一些?”苏颜清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小刀,又道:“虽然有人见她使过,但她并没承认。”

昭音接过小刀,拔出刀鞘,悠悠道:“余晖说整个府里找不到比这更吻合凶器特点的刀了,偏偏又是在水缸下面找着的,位置太奇怪了。这刀是酒馆食肆里专门给食材雕花的,方府的厨子从来不用这些,一般人不会触及。当然,太多巧合了,我也不希望是她。”

苏彦清坐直了身子道:“但若真的是她,方鹤堂的袒护也并不奇怪,只是可怜这拳拳的护女之心了。”

“可能马上就有答案了,嘘,我们等的人来了。”

……

谁也没料到,一夜的搜寻过后,找到的竟是秋燕冰冷的尸体。

天还没亮的时候,有小厮在府内的水井旁捡到了一对玉珏,接着就发现了井内的秋燕。衙役们慌乱地将人打捞了上来,却发现早就没了呼吸。

秋燕的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张小嘴也微张着,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从怀疑她到她溺水,不过几个时辰尔,但这一切对方夫人而言,如梦若幻。

望着陈列在方家灵堂上的两具棺材,吴昭音心里也五味杂陈,她开始怀疑自己,这样执意地追查是否真的正确,为何清醒如方家夫妇却也难逃命运的百般捉弄,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同样的问题也困扰着苏彦清,可他现在却无力招架。为了几桩案子,他已多日没回苏府了,苏淳礼不得不来大理寺逮人,一等就是一夜。

“你昨晚去哪了?”苏淳礼吹着杯子里的茶幽幽道。

不待苏彦清张嘴,寺丞大人忙开腔:“御史大人,咱们少卿大人为了查案,可谓是常常夜不归宿,日日旰食宵衣呢。想必又是去哪里查案去了。”

苏淳礼斜眼瞥了一眼苏彦清道:“别人说你是为了不回家才来的大理寺,现在看来一点也不假。”

“怎么会呢舅父。”

苏淳礼挠了挠眉心:“听说你昨日强行给方鹤堂验尸了?”

寺丞谄笑道:“是啊御史大人,少卿大人足智多谋,想必已经查出真凶了吧。”

苏彦清心想这老狐狸真是惹人嫌,但脸上仍礼貌一笑:“确实查出来了——一些蛛丝马迹。”

寺丞闻言笑色微敛,苏彦清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苏淳礼将二人表情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垂眸喝茶,可嘴唇刚一碰水就皱眉弹开了。苏彦清连忙将茶端过去吹了吹,寺丞大人喝令一旁的衙役道:“还不给御史大人换壶好茶来,烫着大人啦。”

苏淳礼挥手道:“不必了。”

苏彦清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桌子上拿起一纸袋道:“西街的烧饼,您要不尝尝。”

“谁吃你的烧饼,我待会还要进宫。罢了罢了,听说你几日没合眼了,现在也不是发落你的时候,赶紧去歇息吧。”

“多谢舅父。”

“另外,你舅母托我捎句话,再过几日就是上元节了,届时记得回家一趟,不然咱爷俩都别好过。”

苏彦清会意地连连点头,忙将苏淳礼送了出去。

望着苏淳礼的背影走远,寺丞小声问道:“苏大人昨晚可真的查出什么了吗?苏大人!少卿大人……”

苏彦清微微一笑,转身回了少卿堂,丝毫没有理会身后寺丞的叫唤。可当他坐回书案前时,双眉又蹙成了一团。

秋燕是找着了,但是她怎会真的弑父杀亲呢?聂秋华是被赶下山崖的,那伙人到底是谁?聂秋华不堪成为筹码,舍命出逃,她应该不会错教女儿寻仇,那是谁推动了这一切呢?

苏彦清一边想着一边喝着茶,不一会儿就陷入了梦境……

“舅父,你放我出去,彦清求求你了。”少年红肿着双眼,拍打着房门,似是哭了多时。

门外人他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但你可知若你今天出了这个临安城,咱们整个苏府都要陪葬,你不要糊涂啊。”

“舅父,我就去看看她,就看一眼。”少年哑着嗓子,门外人没有回应。少年又绝望地看了看窗户,转身猛地摔碎了瓷盏。

门外人焦急道:“你干嘛,苏彦清!你别那么没出息,人家还活着呢,你倒先上赶着去送死了。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亏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想救人先自救,你不要让舅父看不起……”

少年无奈地颓坐在床边,抱膝痛哭,手中攥着的白瓷因用力而淌出猩红的血来……

“苏大人,快醒醒——”

“大人这是怎么了?”

“快按住大人——”

苏彦清清醒过来的时候,面色潮红,双目含泪,双手被衙役们死死的箍着,指尖还滴着血,大家见他确实醒了才敢松开。

许是没见过少卿大人如此狼狈,衙役们一个个面色惶窘,好像刚刚发狂失态的是他们自个儿一样。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吴昭音从人群中挤进来,端着一小碗黑水道:“大人,这水可以解你的毒,快喝了它。

陈聘红着脸阻拦道:“这什么呀就让大人喝。黑糊糊的。”

“木炭啊。”吴昭音一脸认真。

“木炭?”众人惊讶道。

“对,你们大人中毒了,再不喝就来不及了,来张嘴。”吴昭音说着就要往苏彦清嘴里喂。

陈聘一把接过碗道:“哪里有毒?就算中毒了,万一你这个毒性更大呢。大人可能只是累着了做噩梦呢。对吧大人。”

“那大人梦到什么了?”吴昭音语气有些焦急。

“我,我梦到——”苏彦清也不清楚自己梦到的是什么,准确来说感觉不是梦,因为心底的痛苦那么地真切,好像经历过似的,更像是回忆,或者是……

“是幻觉对么?”吴昭音盯着苏彦清的眼睛柔声道。

苏彦清咬咬牙,将黑水端过来一饮而尽,吴昭音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大人!”众衙役们担心地疾呼。

“茅根和甘蔗,都买回来了。”余晖气喘吁吁地跑进堂来。

陈聘朝一旁的小衙役使了使眼色,小衙役一声不吭地过来抢余晖手上的药,余晖偏着身子一躲道:“干啥?”

“去煎药呀。”陈聘说着就自己上手拿过药。

吴昭音眼眸一弯,轻轻笑道:“方才陈大哥如此不信我,为何现在——”

陈聘懒懒道:“刚刚那么难喝的东西,大人都喝下了,我还能奈你何?”说罢就大步离开了。

苏彦清擦了擦手上血,波澜不惊道:“大家都散了吧。”

“散了散了,都散了。”余晖把衙役们都赶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苏彦清虚弱地倚在椅背上,温声道“武贤弟请坐。”

吴昭音并没有坐下来,反而蹲下身来,从地上拾起一个破碎的瓷杯:“大人是不是要问我中毒的事?”

“嗯。”

“大人刚刚是不是喝了这杯茶?”吴昭音将碎瓷放在了桌上,又道,“这杯壁上沾着胡茄花。”

苏彦清拿起瓷片看了两眼,启唇道:“胡茄花?”

“对,胡茄花盛产于东南之地,它全株都有毒,尤其是籽,少量使用能止咳镇痛,但过量了便会使人眩晕头痛,出现谵语、幻觉、甚至昏迷至死。”

苏彦清一脸惊愕。

吴昭音又问道:“大人可还记得谁碰过这水?”

苏彦清稍加回忆道:“我舅父,他定不会害我。不过,这水是寺丞大人命人倒的。”

“那大人就要小心此人了。”

苏彦清扶额沉默了半晌,良久才开腔道:“诶?武贤弟不是在方府吗,怎么会在这里?”

吴昭音肩膀一沉,“你走后,我为秋燕更衣入殓,发现了一件怪事。”

“哦?什么怪事。”苏彦清闻言坐直了身子,略显惶然。

“昨日我们在方府守了一天,并未见到秋燕跟人拌嘴打闹过,但她尸体后脖处出现了淤伤,许是刚捞上来时看不分明,时间久了愈加明显。”

苏彦清闻言一怔:“伤口可有破损?色泽如何?”

“没有破损,伤痕色泽鲜红。从她沉井的位置来看,也不可能是磕到了,倒像是——被人打了。”

一声脆响,苏彦清指尖的瓷片乍然落地……

胡茄花的相关药理参考了《生草药性》《本草纲目》和百度百科。

前面的玉玦打错了,应该是玉珏,我会找个时间修文改过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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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秋燕难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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