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苏彦清一行人赶至方府时,已过了巳时。经过余晖的一番查验,这才发现秋燕不仅有腹部膨胀,口鼻处有水沫等溺水症状,而且她后脖处和手指间也有淤伤,很像是先被人一掌劈晕,再投入了井中。
苏彦清脸色阴沉地听着余晖的陈述,额头青筋暴起。忽然一衙役来报,清早有一名老家院出府置办香纸,快到两个时辰了还没回来。衙役们在他房里还搜出了苏彦清的水苍玉,据说其他丫鬟还曾见到过秋燕从老家院身旁哭着跑开。
苏彦清遂让衙役带几个家仆到方老爷书房,依着他们的描述,将有嫌疑的家院王二画了出来。家仆们望着画像吃惊地张着嘴,忍不住啧啧称奇,“这画得也忒像了,大人不仅断案如神,画也画得这么好,真是妙笔呀!”吴昭音能感受到几位家仆的夸赞皆是发自肺腑,但苏彦清的脸色却并不好。
倘若放在以前,苏彦清定是微微一笑,淡然处之。可近来他却屡让真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脱逃,内心不禁愧怍难当,连连摆手道:“带他们下去吧。”又转身对陈聘道:“带着这个画像去找,再派几个人去各城门,以大理寺的名义知会他们有重要嫌犯在逃,务必对所有进出城门者严加盘查。凡无身份文牒或身份可疑者,无论他们拿的是何印信凭证,一律不得出城。顺便再摸一摸这个王二的底细,看他之前在哪里谋过事。”
“是。大人,还有一事,那个琴师出现了,在江南西路吉水县内。”
“吉水县?”吴昭音觉得这个地名耳熟,脱口而出道。
“怎么?武贤弟去过?”苏彦清看向吴昭音。
“哦,我——许是来京途中遇到过吧。那里有个缘来客栈甚是特别,陈大哥可留意一番。”
“武公子还是不要老大哥大哥的了,少卿大人喊你贤弟,你又喊我大哥。”陈聘挠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道:“我只是长得显老,也没比大人长几岁,以后就唤我陈聘吧。”
苏彦清望着身侧之人又陷入好奇之中:这人真的只是方鹤堂的一个普通远亲吗?近日忙于断案,不曾仔细琢磨。如今看来这位武公子不仅深谙医术、精通琴瑟,还心细如发,从其不卑不亢,谦和有礼的谈吐举止来看颇有世家公子的气度,但其经历又着实令人好奇。
许是注意到了苏彦清的目光,吴昭音浅笑道:“大人,既然如此,兆荫还有些私事,今日就此别过了。”
“上次说的事情,武贤弟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吴昭音脑筋一转,心里估摸着是劝她科考之事,莞尔一笑道:“大人,告辞了。”
吴昭音走出方府时,珠儿已在外等候多时。
“小姐,怎么样?抓到真凶没?”珠儿急切道。
吴昭音用眼瞟了一下四周,嗔了珠儿一眼道:“回去再说,你又喊小姐。”
“那这事如果成了,我们就能跟苏大人伸冤啦。”珠儿边走边念叨着,突然撞上了停步的吴昭音。
两人抬头望去,一个硕大的招牌上赫然写着: “诚聘绣娘。”,再一瞧店名——“席春阁”。要说她们主仆二人在这铺子门前没有走过千遍,也有百遍了,倒是没想到里面居然是个布坊。
“公子,要不咱进去瞧瞧?”
吴家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踏进了席春阁,一位身披紫色蝶恋芍药花边长褙子,腰系粉纱百迭裙的年轻女子热情的迎了上来,她头上挽着螺髻,鬓边插着金竹叶连二钗,远远望去就像那画中的仙娥一般。
年轻女子仔细地打量着吴昭音,暗想好清秀的公子,柔声问道:“两位公子可是来选货的?”
“哦不是,我们来谋个差事。”吴昭音一边搭着腔一边环视着四周:苏绣的通景四条屏、蜀绣的芙蓉双鲤灯面、湘绣的猛虎壁画……光是这些装饰玩意儿就足见格调,这恐怕是全临安城数一数二的布坊了。
年轻女子轻笑道:“可我们席春阁只招绣娘,我看你们——”
“那你可收绣品?正经的粤绣。”珠儿说着就从包裹里拿出几个绣囊道:“这是我今天拿到街上没卖完的,都是家姐绣的。”
年轻女子拿起绣囊看了两眼道:“没卖完的都有这等成色,确实不错。”说着便从柜子里拿出了几副绣样道,“那就麻烦你将这些带给你们的家姐,我三日后派人去你家取。”
“小姐客气了,届时我们会自己送过来,不知小姐贵姓?”吴昭音忙道。
“好,这是布料。”年轻女子将布匹递给了吴昭音,又道:“小女姓花,单名一个蓉字,”
“可是芙蓉之蓉?”
“正是。”
“真是人如其名啊。在下姓武名兆荫,今日还有他事,就不叨扰了。”
花蓉含羞一笑,见两位公子没有逗留之意,便将二人送出门去。
“公子,你为何如此急着要走,咱们还没谈价钱呢?”珠儿将布匹接过放进了包裹里。
“你瞧她们的铺子,只要绣好了,定然不让咱吃亏,只是我太乏了。”吴昭音打了一个哈欠,与珠儿快步往家里赶去。
方鹤堂出殡的前一天,陈聘终于带来了王二的消息。
“大人,找到三二了。”
“带上来。”
陈聘低着头,抬了一眼道:“他已经死了。”
“又死了!”苏彦清忽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怎么死的?死在何处?”
“是被人活活掐死的。听他投宿的客栈掌柜说,他身上还带了很多钱,可找到他尸体的时候,他身上连张纸都没有。另外,你猜他之前在哪个府上办事?”见苏彦清紧皱着眉头,赶紧补充道:“是阎府。”
苏彦清瞳孔微缩,狐疑道:“阎甫申?”
“不是,是阎相的父亲阎涉。”
“那也差不多。你说他带了很多钱?是什么钱?”
“铜币,可能还有金条。”
苏彦清若有所思地缓缓坐下:“那就奇怪了,如今国库空虚,朝廷为了向民间征粮,加印纸钞。等到年终纳税时,又不让百姓用纸钞,故而造成纸钞泛滥,普通百姓根本不可能有如此多的铜币,更不用说金银了。”
“所以,这些钱来历不明的钱是哪儿来的呢?他杀秋燕干嘛?”陈聘抱胸托腮道。
苏彦清把玩着手上的水苍玉道:“兴许是他教唆秋燕行刺所领到的赏钱,可惜他现在又死无对证了。”
“都怪属下失职。”陈聘颔首举剑道。
“怎么?负荆请罪,要我在你背上刺字?“苏彦清拍拍陈聘的肩膀道:“凶手在暗,我们在明,你已经尽力了。倒是本官后知后觉,让凶手钻了空子。”
“大人有旧疾在身,近日夜不能寐,还中了毒——”
苏彦清打断道:“你看你又来,老陈啊老陈,你别以为我准你从舅父那儿过来是为了听你替他唠叨,我是看你胆大心细,为人耿介。”陈聘摸摸后脑勺道:“怎么感觉大人好像在夸我。”
“行了,你还没说那王二死在哪。”
“嗯——在哪个——嗯——一条没有名字的小道上。”陈聘结结巴巴不知道如何形容。
“荒山野岭?”
“倒也不是。”陈聘突然一拍脑瓜,跑到贴着临安城舆图的墙下,指着一处道:“就这,这王二明显就是做贼心虚,专挑了一条难走的小路。”
苏彦清踱步到舆图下,望着陈聘所指之处道:“此处地形险峻,四周两里地内都无人居住,下面还是条险滩,不过——”苏彦清用手指顺着那处周围画了一圈道:“这里有个岔路指向了径山寺。”
“陈聘踮着脚,朝着那一处一会瞪眼,一会眯眼:“大人,这哪里写了径山寺啊?”
“这图是我自己画的,我知道就行。”苏彦清漫不经心地回到案前,翻了翻卷宗,又道:“去把这个人提出来,我有事要交代。”
陈聘看了一眼卷宗,一脸疑惑地走了出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又拎着一个一瘸一拐的年轻人进来了。
年轻人一见苏彦清就一手捂着挨了板子的屁股,一手撑着地面磕头道:“大人,小的再也不敢偷东西了,再也不敢了。”
苏彦清走到年轻人跟前,似笑非笑道:“余江,现在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若做得好,本官立马放你回去。”
余江也不知苏彦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知道他苏彦清的门向来是好进不好出,哆哆嗦嗦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你去径山寺帮我查个人?”
“什么人?”
“死人。”
“啊!大人,余江胆子小,偷东西都不敢偷贵重的,我可不敢查死人啊。”
陈聘虎着脸道:“那死人早就抬回大理寺啦,大人是叫你去查查他怎么死的。”
余江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哦,不知那人姓氏名谁?”
苏彦清喝了一口茶道:“此人名唤王二,本是一名凶犯,他走到径山寺附近突然失踪,你去看看寺里有没有什么线索。”
“那我如何在那里留下来呢?”
苏彦清微微抬眸,噙着笑意道,“你就说你偷了东西,被大理寺痛打了一顿,现在洗心革面要出家。”
“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我真的被剃度了怎么办?”余江捂着头一脸痛苦。
陈聘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然你怎么笨到第一次偷东西就被抓呢,你不会跑吗?”
苏彦清忽然正色道:“你若想要早日下山,就早点看出点究竟来。本官等着你的好消息。”
陈聘凑近余江,撞了一下他的腰说:“说不定还能领赏。”
余江屁股疼得直咧嘴:“那好吧。”
望着余江一扭一扭地走出了大理寺,陈聘望着苏彦清道:“大人,让他一个人去行么?”
苏彦清沉默半晌,忽又勾了勾唇,对陈聘道:“去苏府向我表兄传个话,明日我要陪他去径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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