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故人之子

不出所料,吴府的家丁赶到城南仵作家时,已经人去楼空。

当下天气酷暑,眼见吴淙言的尸身即将腐烂,吴府只得将吴淙言迅速入殓下葬。梅州百姓闻此噩耗,无不黯然落泪。

天光还未大亮,雾气茫茫。白绸飘扬的孝幛在山坡高处瑟瑟抖动,远远望去,皆披缟素的送丧队伍如同白雪一般铺满了整个山头。

山脚下,一双微眯的眸子里透出阵阵凉意。一旁的人作揖道:“依大人的吩咐,在下已知会方圆百里的仵作。”“甚好,继续盯着”男人拂袖离去。

后来,据说圣上因念旧情便留下了吴家宅子。但吴大小姐整日以泪洗面,最后乃至双目失明,每每出门总以白纱覆目。一日,她携侍女上街,竟被三两乞丐扯去白纱,露出两颗纯白的眼珠子,吓得看客们落荒而逃。再后来,她也就鲜少出门了。

两年后的一个清晨,吴家院内,一对母女跪坐在荷花池旁烧着纸钱。

“娘。我要走了。”扮作小厮摸样的吴昭音整了整衣领说道。

吴母叹气道:“娘你知你心意已决,定然难以改变。”说完将一封信交给吴昭音,“谏议大夫方大人曾是你祖父的学生,也是我的表兄。你将此信交于他。”吴母摸摸吴昭音的头继续道:“他若有意,定能为你指条明路,他若无法,也会送你回来。”

“谢谢娘。”吴昭音抱了抱母亲。“娘,您多保重。”吴昭音忍着泪站起来,背过身去。

“切莫罔顾自己的性命。娘要你活着。”吴昭音没有出声,头也不回的从后门离开。

许是蒙眼装瞎久了,连听感也变得灵敏起来,吴昭音走了不到五里路便发觉有人跟踪。为了甩开他们,吴昭音突然改走水路,刚要上船,身后一个同样打扮的小少年边跑边喘地叫唤“兄长留步——”不用回头,吴昭音也知道是自己的丫鬟珠儿。

吴昭音虽然嘴上嗔怪丫鬟,斥责其不该追随,但还是带着珠儿上了船。

“哥哥,陪你演戏也就罢了,如今连主角——”

“诶——”吴昭音连忙打断了珠儿的话。珠儿拿眼睛瞟了一眼船夫,只见船夫一便划着桨一边笑盈盈地说“你们兄弟俩是离家出走的?”

“啊对!”珠儿接话道。“我们被逼婚了,出来避避风头,对吧哥哥。”

吴昭音白了珠儿一眼,佯笑道“正是。”

船夫偏头看着离岸的草丛故意扬声道:“你们该是发觉有人盯上了吧。”

“啊!”珠儿惊叫道。

吴昭音亦扬声道:“敢问我该如何脱身呢?”

老船夫朗声道:“上岸后找到城里最西头的那家客栈,他们定是找不着。”说完又压低声音说:“上岸后找到东市的一家“缘来客栈”,附上双倍的银两,掌柜的就会带你从暗门离开。”

“呵呵,老船夫,那两个黑衣人怕不是跟你们一伙儿的吧。”珠儿忿忿地说道。

“你们亦可住在别处,权当老夫没讲。”

“小——哥哥他——”

“珠儿不得无礼。那就多谢船夫了。”吴昭音作了作揖,转身瞥了一下珠儿,便躬身坐进了船舱。“珠儿,还不进来。”

“噢。”珠儿不情不愿地也进了船舱。这一路上,两主仆再无言语。

等到她们靠岸下船时,已过了晌午。主仆二人沿着河岸走了许久也不见人家。

珠儿心里慌张,不停地叨念着二人要死在这荒山野岭了。

“倘若那俩是我娘派来的,你可还怕?”

珠儿不由皱眉道:“夫人?——对哦,不然咱根本出不了城。”接着珠儿又好奇既是夫人派来送他们进京认亲的,为何又急于甩开他们。吴昭音应道:“此番进京必然凶险波折,倘若这两人事事禀报,想必即便到了功成之日,母亲也早已心力交瘁了。”珠儿点点头。

吴家主仆二人顺着弯弯曲曲的河道走了许久才到闹市。走到十字街头处遇一小乞丐讨要财食。只见他身形瘦削,一脸稚气,右臂似是断掉,左腿胫骨处也有青紫色淤痕。听他说他是逃难至此,先是摔断了胳膊,后又摔伤了腿。

吴昭音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小乞丐连忙接上,不待他收手,吴昭音又在小乞丐手上数了数,拿走了一半数目。

小乞丐惊讶得微张着干裂的嘴唇,心中正暗想莫不是被发现了。吴昭音悠悠道:“养好身体,干点正经事。”说完正欲大步离开。

小乞丐像突然清醒了般迅速拦住吴昭音,问她如何识破。他当然不知,眼前这位女子整日闭门炼药,甚至以身试毒,识破这区区伪伤又有何难?

见对方不依不饶,吴昭音便挑明乞丐的伤是用烧制的榉木树皮和巴豆汁的伪造的。伤处虽淤青泛紫但眼观并不肿硬,色泽单调,边界清晰。

小乞丐暗想莫不是同道中人,正想问却被珠儿斥责驱赶。

“哥哥看你模样确实可怜才赏了你,你倒蹬鼻子上脸了。闪开,天快黑了,别挡着我们赶路。”珠儿故作凶狠状。

小乞丐连忙让开道,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着。没走几步还真遇上了那个缘来客栈,客栈旁是一家面馆。吴昭音径直而入,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珠儿皱着眉头,心想莫非真的要住这里,这时面馆小二走过来热情的招呼二人进店。

吴昭音点了两碗油泼面,但指明要过半盏茶的功夫再送过来。接着又吩咐珠儿去附近去打听一下。过了好半天,面都上了珠儿才回,有意思的是那个小乞丐也跟着一起,却在门口处不敢进来。

珠儿小声嘀咕了一句,吴昭音便将小乞丐唤了进来,顺便又点了一碗面。

“说吧,小兄弟为何跟着我们?”吴昭音浅啜了口茶。

“我原想求你们收下我,讨口饭吃。但——”珠儿立马打断“笑话,咱自个儿都泥菩萨过江了,再说你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样许是连我都打不过还想混饭吃。嘁。”

小乞丐向前倾了倾身子低声说“但我发现你们是女子,而且有人跟踪你们。”主仆二人心下一紧,珠儿扫视着四周。

“谁说我们是女子了?”珠儿佯装镇定,心想莫非是刚刚出去露馅了。

说话间,小二端上了三碗面,珠儿随手付过钱,主仆二人随即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

小乞丐一边狼吞虎咽的吸食着,一边说“说出来,两位可别嫌弃。我祖上是干仵作的,你们这身形体量,我多看几眼便知。”听到仵作二字时,主仆二人差点没将面给喷出来。

“仵作?”主仆二人异口同声。

小乞丐神色委屈地拜托二人小声一点,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了,兴许会被赶出去。见主仆二人没有吱声,连忙解释自己并没有亲自碰过死人。原来两年前,小乞丐一家就从梅州搬到在此地,改贩香纸为生。如今家父去世,家中确实毫无积蓄才出此下策。说完小乞丐就垂下头,小心翼翼地捞着碗里所剩无几的面。

吴昭音本想安慰小乞丐,却不知如何开口。正思忖间,珠儿忙劝小乞丐不要多想,二人只是讶异而已,并无半点嫌弃之意。吴昭音旋即吩咐小二再添碗面,小乞丐连连婉拒。

吴昭音想到“梅州仵作”,不禁怔住。珠儿似是看出小姐的疑惑,连忙问道可是在城南余家。小乞丐连连点头,并说姓余,名辉,家人唤起阿辉。

吴家主仆二人心下一紧,余晖却心想这小姐姐怎还知他姓氏,难道也是梅州人?吴昭音又小心翼翼地问其是否知道父亲因何离开梅州,阿辉摇头。

余晖喝完最后一口面汤,指着对面的客栈说道;“据说住进去的人,只要给足银两,官府都逮不着,你俩呀今晚住那得了。”吴昭音望向珠儿,珠儿点点头。

“不知公子贵姓?”余晖擦擦嘴。

“口天吴。”珠儿抢话道。

突然,邻桌的面碗掉落在地上,桌旁一食客似疯癫状在空中挥舞着双臂,另一蓝衣食客一边拉扯一边斥骂:“糟了!面里有毒,面里有毒啊,大家快看,我兄弟中毒啦!”。众人见状吓得纷纷往外逃窜,老板急得团团转。

吴昭音皱皱鼻子,端起碗闻了闻,又用银钗试了一下“碗里没毒!”

蓝衣食客厉声道“你说没就没有吗?毛小子一边去。”突然那疯癫之人吐了一口出来,众人避之不及。

余晖上前看了看问:“吃过蘑菇?”

“上午确实吃了一些,但又不是什么毒蘑菇,问题一定在面里。”蓝衣食客一脸笃定。

“你怎知不是毒蘑菇?”吴昭音反问道。

“我——”

余晖皱眉道:“我知道了,你们有旧仇?老板你这药效选错了吧。”

老板吓得连连摆手:“大爷明鉴啊!哪个面馆会让客人在自己店里这——这样呀。”说着还模仿了一下。

蓝衣食客眼睛一转,忙道:“我们第一次来,没有恩怨。兴许就是面里不太干净。”

“真有意思,一会儿笃定地说面里有毒,一会儿又说兴许不太干净。”珠儿在一旁道。

“不干净?怎么个不干净法能让人癫狂如此呢?何况他也没吃上几口。”吴昭音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蓝衣食客,心下想着这八成又是哪个对家派过来的,骗人的技术还没学成就敢出来以命相胁,真是不知深浅。

蓝衣食客支支吾吾道:“我怎么知道。”

余晖检查了一下发疯食客的面色道:“面干不干净不清楚,但你肯定知道他中了何毒?”

“放屁!”

“嘴巴干净点!”珠儿斥声,吴昭音挥了下手道:“大夫把脉都要三思片刻,如此短的发作时间,你为何一口咬定?莫非这毒是你下的?”

蓝衣食客欲加慌张,“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余晖嗤笑道:“还好你放的不多,不然他现在都该去见阎王了,哪有命在这帮着你污蔑栽赃哟?”

“我——”

珠儿朗声道“别在这儿期期艾艾,你你我我了,快带你这好兄弟去医馆瞧瞧吧,不然杀人可要偿命哦。”说完三人便拿起了包裹。

“哼!”蓝衣食客面有不甘地扶着“兄弟”趔趔趄趄地走了出去。“让开让开。”门口的看客对他们指指点点。

“多谢几位客官,这是今天的面钱。”老板随手抓起一把铜板正要还给吴昭音,却已不见三人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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