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暮的墓旁,多出了一座新坟。
燕夙情与林夜暮肩并肩地躺在一起。
死对于她来说,是一种解脱吗?
蒙荡山的层层云雾中,父亲迎接着母亲,母亲会牢牢的握着父亲的手,再也不会走失。
“好孩子,起来吧,你在这里跪了七天七夜了,如今你母亲的头七也过了,和婆婆回去吧。”欧阳婆婆心疼地看着珈玥,她不明白,为什么上天要给这个孩子安排那么多苦难,仿佛人间的一切悲情,都要在她身上演绎一遍,才能罢休。
珈玥的脸色蜡白,发髻松散的摇摇欲坠,以往灵动的双眸如今只是痴痴地看着面前的两块石碑,父母双亡、姐姐失散,原本勉强维持的家顷刻间支离破碎。珈玥只是想有个家,即便母亲精神萎靡,姐姐神经恍惚,一切生活重担落在她的肩头,那也是有家的人,她依旧会用自己的力量来改变整个家庭的生活状态,可这一切的一切,上天都不再给她机会。
孤独而绝望的珈玥,除了跪在这里,尽量与父母离的近些以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
燕夙情的丧事是杨大山与欧阳婆婆帮着料理的,左邻右舍的一些人帮着下葬的,也许那些铁石心肠的人,也开始觉得,上天不大眷顾林家,这一而再,再而三的祸事,让他们的心也变得柔软了。
“珈玥!你起来!”一旁站着的杨大山没有欧阳婆婆那么耐心的语气,他与欧阳婆婆每日都陪着珈玥,可珈玥的状态,分明是抱着在这里跪到死的决心。
杨大山提住珈玥的肩头,一把便将珈玥拉着站了起来。
“大山哥哥,我父母都在这里,你让我去哪里?”
“你没了父母,你还有我啊,芊雪找不到了,我依旧是你的家人,是你的姐夫!我会照顾你的。”杨大山是个实诚的人,他认准了的,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
“姐姐都不见了,哪里还有什么姐夫,大山哥哥,你与姐姐的婚事,全当林家忘恩负义,退了亲,你再寻一门好的吧。”
“你说什么呢!珈玥。”杨大山扶着珈玥肩头,他想唤醒珈玥,让她不再说这些痴言妄语。
“好了,大山,她现在这样的状况一时间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你也别太逼她了。”欧阳婆婆将杨大山的手放下,又对珈玥说道:“婆婆知道你孝顺,离不开父母,可父母也心疼你啊,他们都在天上看着你呢,你这样不爱惜自己,他们一定很着急,你若是让他们不安了,是不是更罪过了呢。”欧阳婆婆握住珈玥的手,引着珈玥往家的方向走去,“跟婆婆回家吧,婆婆没有儿女孙子在身边,你正好来陪陪婆婆,好不好?”
珈玥这一次并没有反抗,她跟着欧阳婆婆一路走回了家。
“睡吧,睡一会,睡醒了一切就都好了。“欧阳婆婆的手拂过珈玥的额头,软软的暖暖的,如昔日母亲的手一般。
珈玥的眼睛缓缓闭上,她并不想睡,毫无睡意,可她不愿意睁着眼睛面对一个只剩自己的世界,如果闭上眼睛,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一场梦,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可以看到,芊雪在院儿里洗着衣服,母亲坐在房里补衣服,自己站在槐树枝头一朵一朵掐下鲜嫩的槐花。
亦或者,再睁开眼的时候,她的身边睡着芊雪,屋外传来阵阵的饭香,她披了件衣服便往外跑,一开门就看见,院儿里林夜暮在教林箜练剑。
紧闭的双眼期待着奇迹的发生,因此一直不敢睁开双眼,直到深夜,欧阳婆婆以为珈玥睡沉了,这才悄悄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去。
她一关门,珈玥的眼睛便睁开了。
漆黑的房间,什么都看不清楚,正如此时珈玥的世界,什么都没有了,甚至是一丝光线。
珈玥从床上坐起身,缓缓地移向门口,一身白衣的珈玥,终究走回了自己的家。
一进院门,她便能看到,敞开的大门中,高悬的燕夙情的双腿,那一日的撕心裂肺,再次充斥着珈玥的周身。
这个世界太黑太静。
珈玥仰视苍天,如果上天定要这一家家破人亡,便连着自己也带去了吧,珈玥一转头看见地面上的碎瓷片,那是当初珈玥跪过的瓷片,被扫了出来堆在墙角。
珈玥捡起一片划破手腕,那日忍着剧痛都要活下来的人,如今终究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珈玥安静地躺在地上,等待着鲜血一点一点的流去。
渐渐地,她的意识模糊了。
渐渐地,她的眼睛闭上了。
朦胧中看到远处那是父亲的身影,父亲依旧高大威猛,见到珈玥便笑着走了过来,一如往日。
“爹爹!”珈玥这一声喊得那样真切,她在梦中无数次的与林夜暮相见,而这一次,却是那样真实。
珈玥伸手想要拉住林夜暮的手,她不想再和父亲分开,有他在的日子,珈玥从不知忧愁为何物。可无论珈玥如何拼命的抓,都拉不到林夜暮,这下,珈玥急了。
“爹爹,爹爹,不要不理玥儿。”
林夜暮笑了笑,说道:“傻孩子,爹爹怎么会不理玥儿,爹爹永远最疼玥儿的,玥儿还记得那条悬丝吗?小的时候,无论摔下来多少次,玥儿都会趴起来再上去,直到如履平地,直到再不会摔下来了,现在的玥儿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轻易就选择了放弃,这样的玥儿怎么作我的女儿呢,我的女儿是摔不死打不倒的!”
“可我,我不是你的女儿啊,我的身上没有流着你的英雄气概的血。”
“你虽没有我的血,却有我的魂,三个孩子中,就数你最坚强,不要让父亲失望,站起来勇敢的面对。”
“可姐姐都不在了,我还能怎么办呢?”
“雪儿不见了,你就去找她,答应爹爹,好好的活下去,找到雪儿,帮爹爹照顾好你和雪儿,你做得到的,玥儿!”
林夜暮的话音刚落,身影便渐渐地消失,珈玥怎样挥手,都再见不到父亲的脸庞。
珈玥只觉得脸上湿湿滑滑的,双眸滚动,睁开双眼,原来,是雨水打在脸上。
珈玥坐起身,在衣角上扯下一块布将自己左手腕缠住,刚要站起来,却发现,两颗槐树间高悬的悬丝,不知何时落到自己的身上。
爹爹果真回来过。
林夜暮的话,言犹在耳,“我要去找姐姐,我要坚强的活下去!”珈玥将悬丝缠在一起,带在身上回了欧阳婆婆的家中,她要恢复体力,恢复精神,她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芊雪。
终在五日之后,珈玥跪在欧阳婆婆的面前。
“欧阳婆婆,我今天是来跟您辞行的。”珈玥已背上包袱,收拾好行李,其实说是行李,也没什么好带的,不过是两件换洗衣服,她早已身无分文。
“快起来,快起来,这是做什么?”欧阳婆婆连忙来扶。
“婆婆,我要去找姐姐了,等我找到姐姐就回来看您,我感谢婆婆的大恩,给婆婆磕头了。”珈玥实在无法表达自己内心对欧阳婆婆的感激,只能化作最简单的礼数,来表达内心的感受。
珈玥的头磕到地上,感受着大地的冰冷,她此去,是下了十二分的决心,为了找到芊雪,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
“看来,我的小珍珠是要去很远的地方啊。”欧阳婆婆将珈玥扶起来,眼泪不住的滚落,“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一定要小心,有什么不顺心的,就回婆婆这儿来,婆婆虽然没什么大富大贵的,但是养的起你。”
“婆婆。”珈玥抱住欧阳婆婆,“婆婆,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等我找到姐姐,一定回来孝敬您,我一定给你买好多好吃的,我还欠您一百块米糕呢。”如今的珈玥,早已没有亲人,却很幸运地,有欧阳婆婆疼爱。
“傻孩子。”欧阳婆婆将珈玥揽在怀里,脸贴着珈玥的额头,“还惦记着借婆婆的米糕呢,婆婆不需要米糕,婆婆只希望我的小珍珠啊,身边能有个真心疼爱自己的人,幸福平安的过一生。”
欧阳婆婆送珈玥到镇东口,枯树下,欧阳婆婆已显弯曲的身影,挥着手臂,久久不愿离去,珈玥走了几步转过身,大喊着:“婆婆,回去吧,我走了。”
欧阳婆婆的身影越渐小了,可是,依旧站在枯树下,不曾离开,直到,珈玥转过镇东大道。
珈玥,这是你最后一次哭泣了。珈玥用力地擦着眼角的泪水。
以后不管什么,都要坚强的面对,找到姐姐,照顾姐姐,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为了这件事情,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不重要。
想到芊雪,珈玥的内心不由的抽搐,她走的时候便不大记得事情,她是谁?珈玥是谁?她都分的不大清楚,如今人海茫茫,要寻个人正如海底捞针。
林箜说过,要送她去青楼。是的,他是这样说的,那一夜林箜的每一句都已烙在珈玥的心头。青楼!未经世事的珈玥也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琼。
都缘用久锋头尽,不得羲之手里擎。
这诗不就出自拥有着美丽容貌和绝世才华的名妓薛涛之手吗?
要找姐姐,便免不得要往那里去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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