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阴雨，让路面变得湿滑不堪，珈玥每走一步，便会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她可以毫无痕迹的走过这一片泥泞，可她不会，她就是要告诉自己，自己选择的，究竟是怎样一条道路。

雨后的路很少有人走，大多是不愿意湿鞋的，习惯于坐牛车往来的人群，乍然间徒脚走去，想一想，就不那么想去了。

空荡荡的一条马路，只有一个消弱的身影，不畏艰难，步步为营。

雨后的天伴着清风，吹动着路两旁的树冠莎莎作响，野花格外的幽香，一朵朵竞相开放，像是极其渴望地寻求着人们的关注。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珈玥回过头，原来来的是她恨不得挫骨扬灰的三个畜生。

如今的珈玥想摆脱他们，轻而易举，但在仇人面前逃跑，绝不是她此刻想做的事，原本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倘若今天死在陈嚣手上，也许此刻便能化为一只厉鬼，为一家报仇雪恨。

不一会儿，三匹马便将珈玥团团围住，三人一同跳下马来。

如果说之前珈玥还会因为仇恨对陈嚣怒目而视，那么此时的她便连看他一眼也不屑。珈玥安静地立在当中，傲然的望向前方。

她的这一举动，再次激怒了陈嚣。

害怕与愤恨是珈玥该有的，可冷漠与无视却让陈嚣觉得自己妄有虚名，这一次，他再不会因为一时好奇而饶了珈玥，她说过要要自己的命，她手无缚鸡之力，却找了她哥哥来家里闹了一阵，若不是因为自己命大，正巧去了旁县，这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陈嚣一把将珈玥提了起来，“你要报仇，叫林箜不成，这次又要去哪里搬救兵？”

珈玥的脖子被扼得生疼，只觉得胸口憋闷，呼吸困难，她的脸一瞬间便涨得通红。

她没有回答陈嚣的话，面对导致家破人亡的元凶，她不愿再对他说一句话，倘或他们还会有什么交集，那便是，他死在她的手上。

陈嚣对她的不理不睬，更加恼怒，他讨厌不怕自己的人，更恨对自己有威胁的人，是他一时大意，没想到珈玥的家里，除了个无能的杨大山之外，还有武功高强的林箜，而林箜又是在市井混惯了的，杀个人，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与其坐以待毙等林箜寻仇，不如先找到他，先下手为强。

陈嚣手臂上一用力，便将珈玥狠狠摔在地上，溅起来的泥水，沾满珈玥白皙的脸颊，如泥塑的一般。

“林箜在哪儿？”陈嚣大喝一声。

林箜在哪儿？虽然珈玥的脸上早已沾满污泥，嘴角却露出浅浅地一抹冷笑，她也很想知道林箜在哪儿，她要质问他，他把芊雪带到哪里去了。

“和你说话呢！你是聋了还是哑了！”阿大扯住珈玥的头发，大声喝道。

“和她废话什么，拿鞭子抽她，就不信她不说！”阿二手里的鞭子不住的在珈玥面前挥舞，彰显着它的威力，“这鞭子都是拿盐水浸了的，你这细皮嫩肉的，打在身上，皮开肉绽的，真是可惜。”

他们敢打珈玥，珈玥一点都不怀疑这点，可他们终究是不敢杀了她的，他们怕林箜，从方才他们的话语中就可以透露出，他们对林箜的忌惮。

林箜，珈玥想起，一直以来林箜对自己的态度。他们不知道，即便是此刻将自己杀死了，林箜绝不会因此而报仇，因为在他心里，自己从来都不曾是他的妹妹，从来都不是血肉至亲。

可她依旧在受着林箜的益，即便是无意的，即便林箜绝不想这样。

林箜恨自己，珈玥从来不恨他，甚至，她如林箜一样的憎恨自己，可林箜伤害芊雪，这是珈玥所不能容忍的。

“你这小妮子，油盐不进啊，让你尝尝我鞭子的厉害！”阿二迫不及待地想要显示长鞭的威力，却在此时，阿大将珈玥的头按在泥潭里。

一瞬间，珈玥只觉得泥水冲入她的鼻腔，灌入她的耳洞，她紧闭双目，屏住呼吸，虽然她常常将自己封闭在水中，可在泥中终究是异常难受的。

“让你先吃些泥，看你还不张口！”阿大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可他终究是在鞭打与灌泥中，为珈玥选择了一项没有伤痕的惩罚。

稍后，他将珈玥从泥中拔了出来。

陈嚣走到珈玥身边，半蹲下来，一只手指轻轻划过珈玥的脸，黄泥中便出现一条白线。

“上次觉得你这样倔强很有趣，现在看你这个模样，真是毫无兴趣。”陈嚣用力甩甩手指上沾的泥，站起身，说了一句：“交给你们俩了，问出林箜的所在。”

得了这一句，阿大与阿二心里喜得什么似的，他们最喜欢办姑娘，尤其是如花似玉的姑娘。

可这一次，她怎还会如待宰羔羊一般，接受芊雪所经历的一切。

陈嚣、阿大、阿二，他们三人没有一人能够说出，珈玥是如何在他们眼皮底下，一瞬间从地上移到他们身后的。

珈玥在热孝之中，原本穿着一袭白衣，凌乱的发丝迎风飞舞，满脸污秽，凌厉的目光，更显狰狞。这不禁让阿二胆颤地问了一句：“你是人是鬼！”

“尽是废话，她若是鬼，你方才还抓的住她，给我拿她。”陈嚣大喝一声。

话音刚落，珈玥只闻身后一阵马蹄声传来。

又是马蹄声。

这一次，珈玥甚至没有转过身去看一看来的是谁，总不过是路人，或是陈嚣的帮手，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间，便被打消了，因为当马匹在珈玥身后被勒住的一瞬间，便有人飞身下马，一人一脚将陈嚣与另两人踢翻在地。

那人健步走到珈玥面前，略带怜惜地说道：“姑娘，不用怕。” 一个满脸泥污、发丝凌乱的女子，被三个凶神恶煞的男子围住，任谁都猜得到，他们要做什么，他不过是习惯性地施以援手。

珈玥看着面前得这个人，他身穿白色直襟长袍，衣服是绸缎材质，垂感极好，衣襟袖口用宝蓝色丝线绣着流云纹，腰间束着青色祥云宽边锦带。

他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这世间唯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二词方可配他。

他将一块纹鹿方巾放在珈玥手掌心，一个姑娘家白皙的脸颊上沾满了泥终究是不雅观的，他不过是想让她擦一擦脸。

珈玥抬起头静静看着他的脸，他如林夜暮一般，有着关爱与怜惜的目光。

珈玥可以感觉到，冰冷的心有一刻，融化了，但只是一瞬，复又冰封，因为此时的珈玥意识到，这一刻，他们三人倒地，而自己却是站立着。

珈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他腰间的青霜宝剑，一抹寒光向阿二刺去，若是平时，他绝不会如此不察，可此刻他面对的是个柔弱的姑娘，是一个让他莫名怜悯地女子。

青霜宝剑削铁如泥，珈玥甚至未费吹灰之力，一剑便刺入阿二的心脏。

这一幕，惊呆了陈嚣与阿大。

她说过要亲手报仇，果真。

就在未及反应的一瞬，剑又进入阿大的心脏。

阿大临死前的眼神满是惊讶，这是他不忍下手的女子，为何对待自己却如此决绝。

剑气再次指向陈嚣，白衣男子握住了珈玥的手，在青霜即将刺入陈嚣胸口的那一瞬。

“他们并没有伤到你，又何苦要了他们的性命！”来自他手心的温度，并没有能温暖珈玥冰冷的双手，他惊异的发现，这姑娘毫无体温，手如她的目光一样冷若冰霜。

陈嚣见得了空，便忍着胸口的剧痛站起身，“林珈玥！你今天鬼上身了！我不跟你计较。”陈嚣哪里还敢停留，踉跄着往回逃走。

珈玥的目光紧紧锁住陈嚣，她的眼中充斥着血红，大雪天的一幕幕，在珈玥眼前循环上演，杀陈嚣，是她唯一的念头。

男子的手握的并不紧，珈玥的手腕一翻，剑便抽了回来，珈玥如雪中飞燕，剑再次冲向陈嚣的背后。

追星踏月，跟着出去的还有一白一紫二人身影。

青霜剑再次悬在半空，白衣男子的手，鲜血如柱，他竟然握住剑身，“姑娘，你怨气太重了。”

炙热的鲜血顺着剑身流至剑柄，沾满珈玥的双手。只是一瞬，珈玥近乎绝望般地将双手松开，丢下宝剑，木讷地抬起头，却发现紫衣男子之剑，已由背后刺入陈嚣心脏。

“你……”白衣男子惊异地看着紫衣男子，一向淡漠无情的他，竟亲自出手杀死一个不知名的小人，匪夷所思。

“满意了吗？”紫衣男子问道。他通身紫色蟒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扎着同色金丝祥云纹白玉腰带，傲世轻物、不可一世。

猛然间，珈玥大笑起来，那笑声如从天际般传来，徘徊于天地之间，凄厉惨烈，洞穿人世，这世上，绝没有第二个人，能笑的如此凄美如此哀怨。

珈玥没有回答，握着手中的纹鹿方巾，渐行渐远。

林珈玥。白衣男子的心底暗暗唤了一声，他救过很多人，可这一次不同，他仿佛救了一只魔鬼，而这只魔鬼似乎有着无限的魔力，让他的目光一刻不离她的身躯。

直到瘦弱的身躯消失在路的尽头，他才恍然发现原来紫衣男子，也如自己一般目送着她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