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嚣的死，仿佛是一把钥匙，开启了珈玥满身的魔血，珈玥从未有一刻，如此痛快淋漓。

河边的珈玥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周身的泥泞与狰狞的面容，让她竟自我欣赏起来。一层层水波荡漾，倒影越是扭曲，珈玥便越是觉得美丽。直到她抬起自己的双手，鲜血的温度似乎还有残留，那张温和的面庞出现在珈玥脑海中的一刻，她骤然清醒，飞身跳入河中。

清凉的河水冷却着珈玥的思绪，冲洗着她的灵魂。

再站起身时，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清丽模样，只是她觉得，那假的，连自己都觉得好讽刺。

这一次踏入盛都，珈玥的心沉稳了许多。

终有一天，她要找到姐姐，她要昂首挺胸的站在这里，她要给芊雪，她此世唯一的亲人一切。

白天的醉金楼并没有车往人来，大门紧闭，镶金的匾额赫然写着“醉金楼”三个大字，楼上下有三层，挂着八只朱红色的大灯笼，红木的窗棂雕刻着各式的鲜花，芙蓉、百合、水仙、茉莉，无一重复，百花争鸣。

珈玥独自站在门前已经许久，她早已换下白麻孝衣，却终究不忍穿上鲜艳的衣服，只换了一身简素的青色衣裙，这扇门，她若进去了，此生便万劫不复。

如雪般的芊雪，也许早已深陷泥沼。

想到这里，珈玥便再顾不得许多，用力砸起大门。

开门的是一个二十七八的男子，上下打量了珈玥一番，迟疑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要找你们老板，烦你引荐。”珈玥的态度依旧不卑不亢，即便她□□沦落可灵魂依旧高洁。

那男子将门打开，示意珈玥进门，一个大姑娘敢自己闯进醉金楼，谁知道她什么来头，没准是哪家当红的姑娘要来这里，万一以后得了势，他也担待不起。

即便他觉得这姑娘衣着寒酸，可他见的人多了，谁知道是不是乔庄了来的，因为这姑娘的气质与她的衣着，显然不相配。

“兰姐，兰姐，有个姑娘找你！”男子将珈玥引至二楼，迎面瞧见一个女子，年纪约三十左右，虽说是半老徐娘，也是风韵犹存。

身穿一袭大红色镶金芙蓉团花裙，外罩品月绣缎，一条金丝绕成的腰带，上系着翡翠玉佩，周身散发着玫瑰香气。

她原本依在二楼栏杆处磕着瓜子，打远儿便瞧着金儿领着一个姑娘往楼上来，瞧着那姑娘走路的形姿倒是端庄，比这楼里调教了多年的姑娘不知胜上几倍，走进了再细细一瞧她的模样，更是欢喜。

醉金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青楼，里面的姑娘也是精心栽培多年的，可妖艳多姿的有，清淡雅致的却无，若这姑娘能为醉金楼所用，定能挣个金满钵银满盆。

兰秀影摆摆手，示意金儿下去，自己绕着珈玥走了一圈，不住点头，笑道：“兰姐做生意最是个爽快人，一口价，五十两，你签字我出钱。”

“我不是来卖身的。”

“这年头若不是真是走投无路，哪家清清白白的姑娘会来这里，告诉你，我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若不是看你有几分姿色，想进这里门也没有。”兰秀影虽是喜欢这姑娘，却也不是离不了她，不过是个还未调教的女子，买了来又要制衣服，又要教弹琴跳舞的，不知要废多少事，见她又是这么个硬骨头，就知道不好管束，便有些不耐烦了。

珈玥指向楼下正在打扫的小丫头，说道：“我不要你的钱，也不签卖身契，你给我口饭吃，我帮你每日打扫，你看划算就留下我，不划算我就另找别家。”

兰秀影撇了一眼，说道：“进了醉金楼的门，就留不下好名，就是个打扫的丫头，也是脏的碰不得的，你守着又有什么用，倒不如趁着年轻多挣些银子花花。”

“不要工钱的打扫丫头，你要不要吧！”珈玥没有和她讨价还价，她心里清楚，这盛都的钱难赚，可不要工钱的人，也是难找，毕竟都是拖家带口的，好歹要有些银子照顾着。

果然，在珈玥的一再坚持下，兰秀影松了口，“好吧，好吧，有大钱不赚要当个丫头，叫楼下那丫头带你去换身衣服就开始干活吧，穿的这么素静，家里死了人啊。”

珈玥没有回她，转身便要往楼下走，又听兰秀影唤住：“你回来。”

珈玥走回跟前，问道：“什么事。”

“进醉金楼的规矩，以前的名字都不能混叫了，在这里，你就叫柳儿，这些天客人也不上座，但愿柳儿柳儿，能把他们留住。”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好，从今以后，我就叫林疏柳。”珈玥回道。

她这一句一出，兰秀影转了态度，双眼眯成一条线，笑道：“是个读过书的，你不知道，咱们这里的文人雅士最喜欢会吟诗作对的姑娘了，疏柳这名字不错，你这诗也不错，你若是想通了，我保证，你能当醉金楼的花魁，不，你一定能成为整个京城的花魁。”兰秀影停顿了一下，转而又问：“你会跳舞不会？”

舞蹈，那是珈玥从小便觉得要跳给心爱之人的，更何况母亲的悬丝舞岂能在这种肮脏不堪的地方显露，“不会！”珈玥回答的决绝。

“啧啧。”兰秀影道：“太可惜了，若是你文舞双全，皇帝你也有的做了。你下去吧，好好想想，想好了来找我，我找个师父好好教你。”兰秀影一摆手，珈玥便再不理会，径直走下楼。

打扫的姑娘身穿一件橘红色连衣裙，腰中系着黄色棉质腰带，即便不用多做介绍，珈玥也可看出，这个姑娘和方才在楼上门见到穿着各式丝绸薄纱的女子们不一样。

那姑娘见珈玥停在她面前，停下手中的扫把，抬头看着珈玥，珈玥的拇指向楼上指了指，说道：“她让我来找你换件衣服。”

那姑娘迟疑地打量一番，目光停在珈玥发髻上的竹筷，转而大笑了起来，拉起珈玥的手，边走边说道：“你用筷子做发簪呀，我虽然没有什么首饰，还有个木簪可以送给你，你跟我来，兰姐让你来找我，你一定是新来的和我一样打扫的丫头吧。”姑娘话匣子一打开，便一路上噼里啪啦的说个不停。

珈玥无心听她唠叨，只是跟着她往里走，她来这里是为了找芊雪，当然目光更为留意周围的一切，尤其是有女子出现的时候。

“喂！我问你话呢！”姑娘笑盈盈地用力晃了晃珈玥的手臂，珈玥这才回过神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孩。

“我叫金朵儿，你叫什么名字？”

“哦，我叫林疏柳，你叫我柳儿就行了。”珈玥答道。

金朵儿停下脚步，偏着头看着珈玥，迟疑地问道：“这里的姑娘都是以金为姓，以花为名的，怎么兰姐给你起了这么个特别的名字？”

这个问题珈玥也不知从何答起，正是为难，又见金朵儿笑道：“噢！你和我一样是来打扫的，当然和她们的名字不一样啦，我真笨！”金朵儿一面捶着自己的小脑袋，一面又道：“像你这样的天仙姐姐，为什么要来这里和我一样当个打扫丫头呢。”

这一问，更让珈玥无法回答，也只得不做声，跟着金朵儿继续往前走，金朵儿见珈玥不答话，眼圈竟红了起来，说道：“都是我不好，谁会好端端的来这里呢，我不该瞎问的，让姐姐伤心了。”

她这一哭，到让珈玥有些心疼了，瞧她年纪小小的，不过十二岁上下，却沦落在这种地方，更让她想起了芊雪的无助。

便道：“我还没有哭，你反倒先哭了，你不是叫我姐姐吗？以后咱们姐妹两个就在这里为伴。”

金朵儿一把擦干眼泪，拼命地点点头，破涕为笑，“这里原本只有我一个人打扫的，有姐姐在，朵儿就有人说话了。”

“这么大的地方，就只有你一个人打扫吗？”珈玥吃惊地问道。

这一下换金朵儿有些为难了，说道：“我家里，有三个哥哥，两个弟弟，父母就指望着我挣得这点钱养活一家人，所以当别的打扫丫头走的时候，我就和兰姐说不用再招人了，我一个人可以，兰姐这人你平时看着她不好说话，其实人很好的，就同意了呢。”

原来也是一个苦命的丫头，珈玥不禁有些怀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家庭，什么样的父母，什么样的兄弟，才会让家里唯一的女孩子来到这里赚钱，来养活一家人，心疼金朵儿的心，不免又深了几分。

“那我来这里打扫，你不怕我分了你的工钱吗？”珈玥问道。

金朵儿的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般，笑道：“柳儿姐姐人长的漂亮，像仙女，能在朵儿身边，朵儿好开心。”说话间，金朵儿便将珈玥带进房间，取了一件和她穿的一模一样的衣服递给珈玥，笑道：“咱们的衣服都是一样的，柳儿姐姐快换上吧，兰姐不大喜欢素色的衣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