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玥把欧阳婆婆送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黑了，一进院儿门，珈玥就看到燕夙情站在院儿中。

“娘，风凉，你怎么在外面站着，还是快回房去吧。”珈玥一面说着，一面扶住燕夙情，准备送她回房。

谁知燕夙情一把将珈玥的手打落，这让珈玥有些莫名，抬起头看向燕夙情，“娘？”

“别叫我娘。”燕夙情说了一句，便转身往房中走去。

珈玥知道燕夙情生气了，便追了上去，说道：“娘，我出门没有和你说，是我不对，以后我不敢了。”

珈玥这一走就是一下午，到天黑才回来，燕夙情能不着急吗，一个女孩子又是在这样的年纪里，怎么好独自在外面待这么久，她现在不知深浅不知危险，若不拿出个生气的样子来吓她，万一真出了什么事，燕夙情都不知道自己要怎样了，可她一听到珈玥认错，心又马上软了下来，看着她鞋子也走坡，腿上裤脚上都是土，又不免心疼起来，问道：“去哪了？”

珈玥见走了这半日，燕夙情就如此生气，若告诉她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她一定会大发雷霆吧，可她终究是不会骗燕夙情的，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我去盛都城了，不过有欧阳婆婆带我去，娘不用担心的。”

珈玥低着头，等待着暴风骤雨的降临，谁知等了许久，平静的让她反而有些胆怯，她不禁抬起头来看着燕夙情，燕夙情的神情落寞，手拂过珈玥的黑发，月光下的珈玥，皮肤映的更加白皙，月色朦胧，人朦胧，珈玥长的越来越像她了，燕夙情在心底叹了一句，也许人真的有天分，会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想到起盛都，燕夙情不禁咳嗽起来，带动着整个人都颤抖起来，若听不到声音，会觉得她是在抽泣。

珈玥将燕夙情扶回房间，倒了杯水端给她，又问：“娘，这些年也看过很多大夫，你的咳疾总也治不好，究竟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呢？”

“你还小，等长大了，娘再告诉你。”

“我都已经十四了，已经是大人了，娘。”

珈玥坚定地看着燕夙情，那认真的神情，让燕夙情也不禁觉得，是的，女儿长大了，不由的说道：“是被大火熏的。”

“大火？”珈玥问道，“家里着过火吗？是什么时候？”

燕夙情想起当时的情形，那让她窒息的感觉，仿佛又出现一般，便摇摇头不去想它，勉强转移了话题，问道：“你去盛都做什么了？”

“啊！”珈玥跳了起来，“我是去给姐姐买桂花糕的。”

珈玥从胸口的衣襟里取出来包的严严实实的桂花糕，为难地说道：“娘，其实，咱们家今天已经没有米了，可姐姐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我可不可以把这块儿桂花糕给姐姐吃呢。”

这就意味着燕夙情和珈玥的晚饭没了着落，其实家里没有了生计不完全是珈玥的责任，可这两个姐妹就是这样，天生就有着使命感，愿意承担家里的一切，如果让燕夙情挨饿，这简直就是耻辱，而自己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来，更让珈玥觉得是自扇了耳光一般。

珈玥此时甚至不敢看燕夙情，只是低着头，咬着嘴唇等待着燕夙情的应允，其实，她也知道，燕夙情一定会同意的，可她还是想得到应允。

燕夙情却笑着说道：“去吧，知道你心疼雪儿，今天大山又送来了一些米，粥我已经熬好了，一会儿盛出来咱们娘俩一起吃。”

“娘！”珈玥嗔怪的喊了一句，“爹爹说过，你的嗓子是不能下厨房的，会更熏坏的。”

燕夙情的嘴角含着笑意，手捏着珈玥的下巴，轻轻点了点，说道：“玥儿不想尝尝娘做的饭吗？”

“想……”珈玥是不骗燕夙情的，可是她依旧是坚定地说道：“仅此一次，娘是再不能进厨房的。”好像燕夙情做了多大的错事，珈玥坚决的回绝一般。

当珈玥捧着桂花糕坐在芊雪身边的时候，芊雪依旧是那个躺着的姿势，并没有动，珈玥将桂花糕在芊雪的鼻前绕了绕，好让它的香味引起芊雪的食欲。

芊雪闭着眼睛，睫毛却颤动了一下，珈玥知道她醒着，便说道：“好姐姐，你快起来吃吧，这可是旺品阁的桂花糕呢，我走了一下午才买回来的。”

芊雪的眼睛缓缓睁开，头稍侧，眼睛便看到珈玥，问道：“你哪来的钱？”

“这你就别管了。”珈玥调皮的一笑，又道：“姐，你若不愿意嫁给陈家，赶明儿，我帮你回绝好了，如他们实在想娶咱们林家的女孩，大不了就把我嫁过去吧。”

芊雪听见她这么说，猛的坐起身，右手食指猛的戳在珈玥额头上，说道：“尽是胡说，我不想去的，难道你去我就不心疼的。”

芊雪方才里的力度，真是有些大，珈玥的额头上皮肤，马上显现出一个红点，珈玥只觉得那里有些痛，便一面用手揉着，一面说道：“为了姐姐，玥儿做什么都可以，将来若是玥儿喜欢的人，姐姐喜欢上了，凭他是谁，玥儿都让给姐姐，若是有人想娶姐姐，姐姐不愿意的，凭他是谁，玥儿替姐姐嫁了，也就完了。”

人遇到问题总是自己闷着，就会越发钻进牛角尖，经过珈玥这么一闹，反而让芊雪开朗了些，有这样一个好妹妹，多少有些安慰，但听她一个大姑娘的，整天就把喜欢啊，嫁啊的挂在嘴边，便又道：“什么喜不喜欢的，你也不害羞的。”

珈玥把芊雪的手翻开，将桂花糕放了上去，笑道：“姐姐刚好，就又管起我来了呢，快吃吧，恩……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来吃粥呢？”

听到这一句，芊雪原本有些精神的眼睛，又黯然失色，嘴角也沉了下去，将头别到一侧，说道：“我……不想出去。”

珈玥见芊雪这般，就知道她这是在怪燕夙情，便唤了一声“姐。”又握住芊雪的双手，说道：“娘，也是有苦衷的，她怕你受苦。”

芊雪摇摇头，低叹道：“不嫁是受苦，难道嫁过去就不受苦了吗。”

珈玥怕觉得劝的很了，芊雪又要自己封闭起来，又不敢深劝，只道：“姐姐别想这些了，其他的交给玥儿就好。”

珈玥打定主意，这次无论燕夙情如何说，都要将芊雪留下，既然决定了，人也就爽朗起来，盛了两碗粥，便来到燕夙情的房间。

虽然只是白粥，可珈玥喝起来只觉得心灵清凉，再喝一口，的确是有清香入味，便问道：“娘，这粥是怎么煮的，喝了心都清透了呢。”

燕夙情见珈玥爱喝，便笑了笑，说道“不过是喝个粥，一定是你给雪儿买了桂花糕，心情好，才觉得心清透了。”心清透了，谁还曾经这样说过呢，那个趴在桌上抱着碗的六岁男孩，无论吃什么都不动第三筷子的男孩，竟然闷着脑袋，喝了整整一碗，当他用袖口擦过嘴，笑着说过，娘的粥，喝的心都清透了。如珈玥一般，都是未经世事的孩子，为何会用这样奇怪的字眼，当时的燕夙情不懂，即便如今，珈玥说了同样的话，燕夙情还是不懂，原本就是清透的孩子，会有什么蒙了他们的心，又为什么会被一碗粥抚去呢。

她大概永远都不会懂，可是，珈玥知道，这一碗粥中承载的是母亲的满满的爱意，是因为燕夙情对自己的爱，才会让珈玥觉得，即便自己没有可以坐在华丽马车上女子的出身，却有着世间最疼爱她的母亲，所以，一碗粥足矣。

燕夙情放下碗筷，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皎洁的明月，燕夙情想起曾经的孩童的脸，六岁时的他就已经懂得自己既不是嫡出，又不是长子，不会受到父亲注意，因此，他很努力，努力的学习骑射、努力的练剑，六岁的他就已经要师傅教他治国要道，尝尝偷跑到藏经阁，翻阅一切有父亲手札的典籍，学习各中要理。他的确很优秀，六岁的他就可以将大他五岁的哥哥比下去，可他依旧没有恃才而骄，反而更是勤勉，那时的他年仅六岁，性子却很冷漠，仿佛把他的所有热情，都用尽学文习武，难得的是只有见到自己时，他会笑，会依恋在自己身上撒娇。

燕夙情低叹一声，如今的他究竟是怎样了，燕夙情不敢想，他一定长高了许多，现在的他还会活的如此辛苦吗？燕夙情的心有些抽搐，连带着她的手也颤抖起来。

珈玥见到燕夙情在打颤，以为是冷风吹来的缘故，取了一件外衣，为燕夙情披上，当她关上窗户，转过身时，看到的是燕夙情满脸的泪痕。

“娘，你这是怎么了？”珈玥的心不由的悬了起来，虽然最近因为芊雪的事情，燕夙情时常落泪，可今天不同，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了近乎于绝望的神情，这让珈玥很担心。

燕夙情将珈玥搂在怀里，整个脸埋在珈玥的小肩膀上，这次的她，失声大哭。

珈玥只觉得肩膀上很快就传来阵阵凉意，衣服被泪水打湿，珈玥回抱住母亲，试图以此让燕夙情得到一丝安慰。燕夙情这次哭了许久，久到似乎不会停下来。

燕夙情哭泣的声音，终于慢慢变小，她的身体，也不再抖动，渐渐恢复了平静，只是脸依旧埋在珈玥肩膀上，不愿起来，许久，燕夙情说道：“我真是个失败的母亲，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过得好不好。”

“娘是想哥哥了吗？”珈玥此话一问出来，就觉得自己很傻，娘是这样说的，当然是想林箜了，可是林箜混在街市上，哪里去找呢，说出来平添母亲的烦恼，转而又道：“娘，我和姐姐都觉得，你天下最好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