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玥将燕夙情扶回床上，又说了些安慰的话语，这才将碗筷收拾进厨房，锅里的米汤中浮着几片青叶，珈玥取出一片放在嘴里嚼了嚼，是荷叶，原来母亲在粥里放的是荷叶，难怪如此清香静心。

两颗槐树的枝干，已被寒风吹的光秃秃的，只是零星挂着几片枯叶，三天没有整理过院子，地上铺满了落叶，珈玥赤着脚走在上面，柔软而清凉，仰头望着星空，今夜是新月，新月与珈玥之间朦朦胧胧，不知隔的是烟是雾，新月的光微弱，漫天的繁星璀璨，那光芒好似要遮住月光，闪烁着的是它们的骄傲。

夜依旧那么平静，太阳也如往日一般升起，当太阳移到槐树上空的时候，那个让整个林家蒙上阴霾的媒人，再次出现在珈玥的面前。

那媒人不知是因为年岁大了，还是因为见的女子太多，打远瞧见珈玥，便笑的似朵盛开的月季花，当然不是娇艳欲滴的那种，而是久放即败的那种。

珈玥对她自然没有好脸色，待她走到跟前，顺手将洗过菜的一盆水倒到她的面前，狠狠的泼了她一脚，瞧着她紧张的向后闪躲，珈玥冷笑一声，转头走进厨房。

这媒人算准了林家一定会同意这门亲事，陈家是大户人家，多少女子想高攀都高攀不上，笃定这一次拿定了媒金，便穿了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来林家，得了燕夙情的点头答应，便好直接往陈家领银子去，谁知才一进门，就被珈玥破了一盆水，脚上小腿上淋湿了不说，冷风一吹，更是瑟瑟发抖，不免大坏心情，嘴上就不饶人了，骂道：“我当是大姑娘呢，原来是二姑娘，难怪陈家让我来提的是大姑娘的亲，我当时还想，两个姑娘都是一般大的，怎么就偏瞧上大姑娘了，这二姑娘的性子，怕是将来嫁人也难。”

珈玥原本已进了厨房，听见她在背后嘀咕，又转回身挑开帘子，回道：“我将来嫁不嫁人的，也用不到你管，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做事也不给自己留点阴德，巴巴的把好人家的姑娘往火坑里送。”

媒人听了这话，像被点了的炮仗，爆炸了一般的大叫起来，“你到说说，我为人牵线，怎么就有损阴德了，林夫人那，你快出来看看，你这孩子忒没家教。”

她这一叫，叫出了燕夙情，也叫出了隔壁的欧阳婆婆，燕夙情见她在院里大喊大叫的不成个体统，便笑着迎了上去，说道：“小孩子不懂事，你又何必跟她计较，来屋坐吧。”

媒人见了燕夙情，自然还是收敛一些，若这门亲事做成了，她将来就是陈家的亲家，那可不大好惹了，便和缓了声音，说道：“林夫人，不是我说，二姑娘这话说的也忒狠了，什么叫损阴德，什么叫半截身子入土的，什么叫把好人家的姑娘往火坑里送的，到把我说成什么人了。”

“你什么人？前儿马姐姐是怎么嫁到王麻子家的，好好的人，硬是让他家传了一身麻风病，不都是你花言巧语骗她去的，这不叫往火坑里送叫什么，你倒是好，用人家的姑娘白白得了媒金谢银的，你就这么着，早晚把自家姑娘也赔了进去。”珈玥的嘴如连珠炮一般的脱口而出，竟让个媒人插不进话来，说完珈玥得意的一笑，看着媒人又有何话好说。

媒人气的直捶胸，燕夙情素知媒人的嘴是最没个道理的，若是得罪了，不知今后背着怎么编排珈玥呢，便忙道：“快别听她的，还是往屋里坐，喝杯茶吧。”又转头向珈玥喝道：“玥儿，还不快沏茶来。”

珈玥哪里要服侍她的，站在那里不动，欧阳婆婆在篱笆另一侧招手，笑道：“小珍珠，来婆婆这里，婆婆想给你二哥哥写封信，你来给婆婆写吧。”

珈玥听了此话，飞一样的跑到隔壁去了。

燕夙情见珈玥走了，也算是放下心，她若是还在，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将媒人请进屋，媒人收拾起方才生气的模样，满脸堆笑，转变的比六月的天还快。

“林夫人，前儿来跟您商量的事，您可考虑的怎么样了？”

媒人瞧着燕夙情没有反应，以为她没有听清楚，便又重新说了一遍，“林夫人，前儿跟您来商量陈家三公子娶咱们大姑娘的事，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这次燕夙情的不反应，让媒人大概猜出几分，方才还堆在脸上的满脸笑容，瞬间耷拉下来，说道：“林夫人，我看您也是个明白人，陈家有什么不好，大姑娘嫁过去，还不是穿金戴银的当个少奶奶般的伺候着，倒不比你现在家里好？那么如花似玉的一个大姑娘，你非让她跟着在家里受苦就是好的了？陈家都不嫁，还要去嫁给谁家呢，难道他家不是最好的吗？你没见过，他们家里吃饭用的碗都是上等的骨瓷的，单是厨子，家里就有四个，一顿饭就摆的满满一桌子，那鸡鸭鱼肉更是数不胜数。”媒人说个没完，极尽想要表达陈家的富足，好让燕夙情觉得，芊雪嫁过去，是享福的。

可燕夙情听完方才的话，嘴角却不经意的露出了一丝鄙夷的笑容，那是她从未有过的，至少是珈玥从未见过的，珈玥被欧阳婆婆招呼过去，原来并不是要写信，只是找了个由头让珈玥离开那里，省的珈玥白受气，可这边是芊雪的大事，珈玥怎么能一味躲清闲呢，于是将欧阳婆婆扶回房间，又跑回燕夙情门外扒开门帘偷偷看里面的情形。

母亲的这一笑，虽然很轻，却让珈玥捕捉到了，她从那淡淡的一笑中感觉到的是母亲强大的气场，那种不屑，绝不是对骨瓷碗、四个厨子、鸡鸭鱼肉，更像是看破时间一切荣华权贵，轻蔑了整个世间。

但那一笑，很轻很快，燕夙情终究还是说道：“我不在意那些，只在意我的女儿，过的好不好？”

“好，怎么会不好呢，进进出出都有丫鬟跟着，再不用做这些苦力的。”媒人见燕夙情松了口，便更是见缝插针的劝说。

珈玥感觉很不好，若是凭她这一张嘴说下去，将原本已商量好的母亲再次说动也未可知，便跑回房间，拉起芊雪就往外走。

芊雪问道：“这慌忙的做什么？”

“姐姐，那个媒人来了，你快去和她说，你不嫁，不然就晚了。”珈玥用了全身的力气拉着芊雪往外走，可芊雪并没有往前移动，仿佛还向后退缩了两步。

“姐！你干什么，快去啊。”珈玥心里着急，更是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我……”芊雪犹豫着，“我要怎么说呢？一个姑娘家，怎么好说出这样的话来。”

“姐，这可是你的终身幸福，你怕什么？”珈玥不理解芊雪，真的不理解，有什么比自己的幸福更重要的呢，不过是辞个婚。

芊雪依旧使劲往回退着，这下珈玥有些心急，若再这样拖下去，那个媒婆不知道要说多少话呢，一定要马上制止住。珈玥看看芊雪，姐姐不敢做的事，只好我替她做了。便将芊雪的手一放开，跑回燕夙情屋外。正听见媒婆说道：“若嫁过去，大姑娘就是三少奶奶，到时候，将你们娘俩也接进陈家去，也得了体面的，住的也比这里好。”

珈玥一把掀起门帘，说道：“陈家那么好，你怎么不把你女儿嫁给他们家老三当三少奶奶，我记得你也有个女儿吧，年纪也正相当，让她嫁，你也跟着嫁进去，长长久久的住在他家里。”

“玥儿，你怎么又回来了。”燕夙情说道。

媒人听了珈玥这话，气的跳了起来，又对燕夙情说道：“林夫人，这，这，我看咱们今天是不能谈了。”

“什么今天不谈了，你坐下，就今天谈。”珈玥走进房间，站在媒人面前，珈玥虽然年方十四，可她进门后的气势，让媒人不容置疑的又坐回椅子上，说道：“二姑娘要谈，谈什么。”

“你听好了，我姐姐这辈子都不会嫁进陈家，让陈家别做梦了，就他们一家人，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没个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给他的。”

“玥儿！”这一下燕夙情真的有些生气了，回绝可以，但是好歹要说的婉转一些，给彼此都留个面子和空间，如今让珈玥这么一说，明摆着是芊雪看不上陈家，陈家就算原本没有什么想法，这要传了出去，让他们家如何自处，必定要生出许多事的。

便忙又将媒人的茶杯填满茶，递给媒人，笑道：“别听她小孩子的，先喝口茶。”又转而对珈玥说道：“回房去！”

“我不回去，娘，她是个骗子，专门骗人家女孩的，你别听她瞎说，姐姐不嫁给陈家，说破大天都不嫁！”

“乓啷”一声，媒人将茶杯一推，大喊道：“你说不嫁就不嫁，你算是什么东西，陈家看上她是她莫大的福气。”

她这一推不要紧，整将满满一杯的茶水撒在燕夙情的身上，这下珈玥更是不干了，一把推到媒人，说道：“你又算什么，无缘无故的跑到我家里来，出去出去，以后再不要来我家里！”

媒人经她一推，踉跄的摔倒在地，摔的尾骨生疼，“哎呦”着勉强站起身来，指着珈玥说道：“好，这可是你们说的，不要这门亲事，我这就去陈家告诉他们去，看他们怎么办你们。”

珈玥也是话赶话赶到了起头上，哪里还顾得上许多，便回道：“你尽管去回好了，告诉他们，话是我林珈玥说的，有什么都冲着我来！”

“玥儿！”燕夙情大喝一声，一把将珈玥拉到身后，想要对媒人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忍不住的咳嗽，什么都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