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兄长

沈忠送完沈颜回到益寿堂时,沈放正靠在床上,微仰着头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他先把沈放要的账簿放在了炕桌上,又去将窗户合上关好,点上一支安神香后才静静的立在了一旁。

“阿忠,颜颜和她娘越来越像了,刚才我一低头甚至有些恍惚,不知道我在看谁”

沈忠双手交握,犹豫了一会开口“小姐和秀夫人确实很像...连脾气性格都像,也和秀夫人一样善良。”

“我当初遇到秀秀时,她也是这样笑的好看”沈放眼角沁出一滴泪,从他斑白的鬓边滑过“阿忠,我后悔了”

“我将颜颜送的那样远,让她吃了那么多苦,我没有照顾好她的孩子,”

烛火通明,沈忠清楚的看到了那滴眼泪。

他想了想开口道“小姐不会这样想的”

沈家老爷子这辈子睡过无数个女人,却只记得两个女人的名字。一个叫萧婉容,是他唯一的妻子,另一个叫陈秀秀,是他唯一爱过的女人。。

说起沈放,这人在扬州城算是个传奇人物,早些年不过是钱庄收账的打手,不知从哪发了一笔横财,竟盘了个酒楼做起了生意。年轻时的他是一个既恶劣又荒唐的人,有时甚至显得疯癫。

他常去别人家酒楼赊账,赊多了就烧人家账本;还有人看到他和乞丐一起抢拾地上的铜板儿。

但奇怪的是这样的一个人在生意经营上十分在行,从来没有人认为他愚蠢,事实上这个人聪明狡猾,他只是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浑”。

按理说他这样的人是娶不到好人家的闺女的,但他生的俊俏又善于伪装,在蜀地做生意时竟引的青州刺史萧恒将军家独女与他私奔。

木已成舟,萧将军给女儿准备了一笔丰厚的嫁妆,将女儿嫁到了扬州

但很快,萧婉容就发现了丈夫的真面目,她对丈夫的感情只剩下了不耻与轻蔑,那时他们已有了一个孩子。沈放的莺莺燕燕萧婉容权当看不见,把所有的委屈都吞到肚子里。

沈郁八岁时,萧婉容生了一场重病,她自知时日无多,在病榻上给父亲写了一封长信。很快萧家来了人将萧婉容母子二人接回了青州。在萧婉容去世后,沈郁更名萧衍宗从沈家宗牒上正式除名。

对此沈放毫不在意,他不缺女人,更不缺为他生孩子的女人,依旧纵情声色。

也不知是不是前半辈子坏事干多了,他被手下背叛,在和沈忠亲自押运一批价值连城的珠宝时被一伙水贼埋伏。那伙贼人抢了珠宝还要灭口,他和沈忠分头跳船逃跑,醒来时已经漂到了一个渔村,一个名叫陈秀秀的哑女救了他,也让这个年近半百的浪子第一次动了心。

可陈秀秀已经有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沈放从扬州再次回到那个渔村时,陈秀秀已嫁作他人妇。

他使了些手段,霸占了这个哑女,逼得陈秀秀跟他回了扬州。

那是沈放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于陈秀秀而言却是噩梦。

沈颜五岁时,她吞金自尽了。

也就是那个时候,扬州城的人们发现沈放不“浑”了,他几乎不再露面,他的生意总是由那个名叫阿忠的管家出面,而他本人渐渐消失在了人们的记忆中。

**********

沈颜醒来时,已经是傍晚,看到陌生的床顶她还有些恍惚。

自从知道爹爹生病,她就没有好好休息过,见过爹爹安下心后,这一觉睡的踏实极了。

沈颜整理好衣服推开门,檀云正立在廊下头一点一点的。

她走了过去轻声开口“檀云,怎么不进屋休息?”

檀云拍了拍脸才清醒过来,“小姐,咱们都回府了我还是规矩点吧,不然其他人会议论你的”

沈颜笑了笑“我会和忠伯说的,你不算是沈府的仆人,不用管他们那些规矩。我们在山上是什么样子,在这里也一样”

檀云有些犹豫,在山上时她几乎不把小姐当小姐的。洗衣做饭小姐都是同她一起,甚至月初那会她生病时,都是小姐在照顾她。

“真的没关系”沈颜拉着她的手,眼里一片笑意“我们这次要多住几天的,你要是休息不好又生病了那我可就自己回去不等你了”

“小姐,不许不等我”檀云皱了皱鼻子“我要陪小姐一辈子的,将来小姐嫁人我也要跟着”

“那就快去休息吧,我再去爹爹那一趟”虽然不知道还要住几日,但在爹爹身边尽孝的时间不多,她很珍惜能在爹爹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

看着檀云进了屋,沈颜却没有立即出门。

她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院子,缓缓走到院子角落的葡萄架下。

娘亲喜欢吃葡萄,所以爹爹命人搭了这个葡萄架子,可扬州的水土气候并不适合种葡萄。那些藤蔓虽然长得枝繁叶茂,可结出来的果子酸涩至极,难以入口。

爹爹还在架子下亲手给她装了一个秋千,沈颜轻轻抚摸着粗粝的麻绳,那触感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夏日的傍晚,爹爹给她推秋千,推的又高又稳,凉爽的风从她耳旁拂过,娘亲就坐在不远处,微笑着看她。

沈颜放下手,转身出了院子去往益寿堂。她一路过去,沈府的下人们都向她行礼,这让她很不习惯。

沈颜刚进门,正巧碰上了沈忠,端着晚上那顿汤药准备送进去。

沈颜走上前去“忠伯,我来吧”

“那就劳烦小姐了。老爷早上说这药苦不想再喝了,我还正发愁呢”沈忠将托盘稳稳的放入沈颜手中,推开了门。

沈放正漫不经心的翻阅着炕桌上的一些账目打发时间,听见有人进来头也不抬“药先放一边,等会再喝”

“忠伯说爹爹怕苦,我还不信”沈颜笑道“原来竟然是真的”

听见女儿的声音,沈放随手将手中的账目扔到了一边,扫了一眼旁边的沈忠,轻咳一声“颜颜来了”

“爹爹还是趁热喝吧,若是凉了药性就不好了”女孩将托盘放到了炕桌上,将桌上杂乱的的账簿收在一起,齐整的放在了桌角。

女儿监督着,沈放只好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的他直皱眉。直到一颗蜜饯被塞进了他的嘴里,化解了那些苦意。

沈颜把装着蜜饯的荷包放到了沈放枕边,那是檀云在路上买了塞进她荷包的。这些零嘴她向来不贪吃,大多是进了檀云的肚子,没想到在此刻排上了用场。

“爹爹还要看账簿吗”已经有些晚了,沈颜觉得有些伤眼睛。

“不看了,颜颜陪爹爹再说会话吧”

看着父女二人温情的样子,沈忠默默收了托盘退了出去。屋内时不时传来女孩清脆的笑声,让他又想起了早上看到的那一幕。

虽然已经是春天,但晚上的气温还是有些低,沈颜出门时穿的单薄,说着说着,就打了个喷嚏。

沈放拿起身边一件上衣递了过去,沈颜披在身上,闻到了松木香味,那是爹爹惯用的熏香。

身上暖和了,眼皮也慢慢重了起来,庵里规矩很严,平常这个点她和檀云早已熄灯入睡了。

女孩喃喃的声音越来越小,伏在沈放的腿上,安静的睡了过去。

沈放低头,看着女孩的睡颜,嘴唇轻微的颤抖“颜颜怨恨爹爹吗?”

屋内一片安静,只剩烛火的噼啪声。

**********

萧衍宗是晚上到的,他看着门口的牌匾上偌大的“沈府”二字,眼中一片冷意。这宅子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他此生最厌恶的地方。

也不知道门房的人是怎么认出他的,伴随着那道“少爷回来了”的喊声,他径直向里面走去。

这座宅子和记忆中一样,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变化。

他一路行至益寿堂,门一推开,浓郁的中药味扑面而来,一女孩正坐在床侧的绣墩上,头伏在他爹腿上,小小一团披着个男人的褂子,他爹的一只手还搭在女孩身上。

萧衍宗嗤笑一声,这老不死的不是病重么?人都起不来了还管不住下半身?

沈放看见了他“阿郁回来了”

沈颜被这一声吵醒,她刚才怎么睡着了,揉了揉眼睛,她随着爹爹的目光望向了身后。

太师椅上正坐着一个男人,那人身材高大,显得椅子都有些小了,一半侧脸隐在黑暗中,让她莫名觉得有些危险。

屋内多了一人,气氛顿时有些尴尬起来。

沈放先开口了“颜颜,这是你兄长,去见过你哥哥吧”

沈颜才意识到这人是谁,她连忙起身,将身上披着的褂子叠好放在床边,走到男人面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颜颜见过兄长”

男人并不理她,只是看着沈放“老头,我可是听说你要死了才回来的,怎么还传假消息呢”

此话一出,沈颜有些不可思议的瞪圆了那双杏眼。

这厢沈放的脸也黑了起来,不过女儿在场,他也不好发作。

如果说沈放是“浑”,那他这儿子简直就是“恶”了。沈放还记得这小子七岁时,前脚萧婉容骂他狼心狗肺不得好死,后脚这小子一碗热茶就泼在了他脸上,紧接着就是连抓带咬的,萧婉容还在身后哈哈大笑,弄的他狼狈极了。

沈郁离开沈家时的眼神他也记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这小子的杀父仇人呢。一想到萧婉容,沈放心里一沉,如今他父子二人这般皆是天道好轮回。

沈放叹了口气,“时候不早了,颜颜回去休息吧,我和你哥哥有些事要说”

沈颜点了点头,但又有些担忧的看着爹爹。

沈放挥了挥手,示意女儿去吧“颜颜明早再来,爹爹最近没什么忙的,天天都可以和颜颜聊天”

女孩走后,屋内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沈放看着儿子,又叹了一口气“你就任扬州司马也有月余,怎么不回家来住”

萧衍宗靠着椅子面无表情“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有的没的?”

闻言沈放坐直了身子“阿郁,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只是崔牧父子没那么好对付,我常年在扬州,这父子二人我很了解,危险至极。”

“你放着青州的官位不坐,大老远的跑来扬州,崔牧必有防备”

坐着的人并不理他。

看着儿子油盐不进的样子,沈放直接将话挑明了“前天你忠伯在咱家码头巡查,不知道从哪漂来了一具尸体,幸而看到的人不多我全部处理干净了,那具尸体我也让他亲自带人拉出城埋了”

座上的人终于吭声了“那又如何?”

“如果是普通人倒也罢了,那人是崔牧的侄子,在你来扬州后没多久就失踪了,你敢说与你毫无干系?”

萧衍宗听到这话才睨了他爹一眼“所以,这人为什么出现在咱家码头,您还不明白吗”

沈放心中一惊,他这儿子是要将沈家也拉进这趟浑水里。

座位上的男人依然神色坦然“爹要愿意帮忙,那我弄死崔牧就简单多了”

沈放颓然的靠回了床头,他已经有十来年没听过这小子喊一声爹了,今天这声爹一喊,却是要将他和沈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