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颜不知道爹爹和兄长说了什么,只是过了几天后,有天晚饭时间兄长也回来了。
远远她就瞧见二人坐的很近,看起来倒是挺和谐的样子。
崔牧乃是金陵崔氏之后,起家中书博士,转中书侍郎。颇受桓帝宠信,出为扬州刺史,一州之主官。虽为朝廷任命,实则是南地吴王苻闵之人。崔牧文臣出身,却有个武将儿子,名为崔琥,现任扬州兵长史,统领兵权。这父子二人在扬州有威权势力,树大根深。
“崔牧正在满城找人,这些日子你回家里来住”沈放不知道他儿子为何要招惹这二人,不过他只有这一个儿子,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保住。
萧衍宗似笑非笑“听爹的”
女孩进了松荣堂正厅,萧衍宗和沈放起身净手,三人坐毕,侍女鱼贯而入,摆饭布菜。
沈颜有些紧张,这是他们一家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
看着女儿明显有些局促的样子,沈放让下人全部退了出去。
他主动给女儿夹菜“颜颜,快尝尝这道白袍虾仁,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沈颜尝了一口,口感脆嫩,鲜香清甜,她在庵里常年吃素,确实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了。
女孩吃的香甜,杏眼开心的弯了起来,不住的点头,沈放心里一软,更是愧疚了。
他又夹了些菜过去,女孩两颊胀鼓鼓的,像极了贪吃的小松鼠。
萧衍宗的目光就落在了那张嫩红的小嘴上,女孩很是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丝毫不顾及吃相,唇角还落下了一粒芝麻,下一刻,殷红的小舌伸出,那粒芝麻又被卷入口中。
他今天才算是看清楚了人,这女孩生的倒是挺美的,和沈放一点也不像。杏眼桃腮,眉弯鼻挺,一笑时左颊上还有个浅浅的梨涡。
沈颜吃的开心,沈放夹的更开心,连背都挺直了许多,脸上的笑容更是没停下过。
萧衍宗看着他爹笑的满脸褶皱,冷哼一声,沈放真是老了,喜欢上扮家家的游戏了。
其乐融融的父女二人也突然意识到了对面的男人,似乎是有些不快。
沈放已经习惯了他儿子这幅样子,也不理他,继续给女儿夹菜。
沈颜抬头看了看爹爹,又看了看哥哥,才发现爹爹总是给她夹菜,哥哥连筷子都没动,盘里也是空空。
爹爹好像也没有给哥哥夹菜的意思,她连忙举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离她最近的那盘青菜,送进了哥哥盘中。
萧衍宗看着女孩盘中被沈放堆成的小山,又看了看自己盘里那颗孤零零的青菜,皱了皱眉。这小孩怎么想的,难道以为他在嫉妒,她这是在可怜自己?
沈颜敏锐的发现她哥哥脸更黑了。难道他不喜欢吃素?女孩有点犹豫的伸出筷子,把那颗青菜夹了回来,又换了一颗虾仁进去。
此举一出,沈放哈哈大笑起来,他放下筷子,摸了摸沈颜的后脑勺。“颜颜自己吃吧,你哥哥是大人了,不用你照顾他”
气氛似乎有所缓和,沈颜还没吃饱,就埋起头又香香的吃了起来。
萧衍宗眼神冷的吓人,这小孩是沈放生下来克他的吧,不理会沈放戏谑的眼神,他拿起筷子也吃了起来。
男人吃饭速度很快,沈颜喝汤时,男人已经吃完离席了。
等她喝完那碗甜汤,看到那颗虾仁还在原位,沈颜垂下了眸子,或许哥哥是讨厌她吧。
她很小的时候,就听下人议论过,哥哥的娘亲才是爹爹真正的夫人。
萧衍宗一出松荣堂,阿泽就跟了上来。
“主人,安阳城来信”
两封信笺被交到了萧衍宗手上,男人拆开一目十行。
来信之人是刘后的男宠况亦,信上言明只要萧衍宗能兵不血刃的收了刘琥兵权,他就有把握说服燕王让其顶了崔牧刺史之位,条件是要将扬州从吴王手中择出,归顺燕王。
建宁六十八年,桓帝崩,刘后携幼子灵帝把持朝政,封其兄长刘耀为骠骑大将军,独揽军权,更是宠信宦官谄媚之言。西北干戈未息,又逢冀州地震,多地水旱频仍,天下大乱之兆也。
各方势力揭竿而起,诸侯乱斗,又因北辽外敌入侵暂时统一,最终有三股势力留存下来,相互制约均衡,隐隐呈平和之象。
建宁七十四年,朝廷分封了三位异姓王,北地燕王慕容端乃是大司马慕容历之子,慕容历设计毒杀刘耀,挟天子以令诸侯,盘踞京都安阳城,其子慕容端如今已是东晋朝廷的实际掌权人,坐拥冀、凉、雍、幽、徐、禹、豫等十州。
南地吴王苻闵乃是豪族苻家之后,集结了一批江南士族,建立了南地稳固的统治政权。江南一带富庶,苻闵仅凭交、荆、常、苏、徐、扬六州在经济实力上与燕王慕容端不相上下。
蜀地成都王杨光乃是桓帝堂侄,把着蜀地兰、益、汴、青四州。蜀地易守难攻,这几年来与燕王偶有摩擦,倒也没有真的打起来过。
萧衍宗的扬州司马任命,也是况亦的手笔。
男人脚步不停,其中一封被揣在胸前,另一封在手中被碾成齑粉。
“主人还有一事”阿泽面色有些犹豫“我们安排在刺史府附近的人被人盯上了,应该是沈放的人”
男人闻言身形一顿,他来扬州,其实并不指望沈放帮忙,之所以把那具尸体扔到沈家码头,是告诉沈放少管闲事,最好能躲远点。
男人转身,阿泽看着那道身影,明显感觉到了主人的怒意在听完他刚才那句话后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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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颜去后厨端汤药时,正好看见她兄长去而复返进了爹爹的松荣堂。
忠伯今天不知道出门忙什么去了,监督爹爹吃药的活就落在了她头上。爹爹的药提前一个时辰就熬上了,她现在过去时间正好。
沈颜端着药,一路小心翼翼,进了松荣堂发现爹爹屋子的门大开着。
还未走近就听见兄长恶狠狠的声音“老头,你要是想死,我就先送你去死”
她怔了下,急忙跑了过去,滚烫的汤药泼在了她的手上也没有感觉到。
屋内一片狼藉,爹爹滚在床下,兄长单膝跪在一旁,手正掐在爹爹的脖子上。那只手青筋暴起,掐的爹爹面色涨红,爹爹一只手使劲的想掰开脖子上的大掌,另一只手的竹板已经脱落,胳膊变形甩在一旁。
托盘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沈颜扑了上去,要将那手掰开,可她劲太小了。眼看着爹爹已经喘不上气,脸色青紫,她一口咬上了男人的铁臂。
她死死的咬住不松,两腮剧痛,很快就闻到了血腥味。
萧衍宗的怒火在一瞬间就燃到了顶峰,他右手并未松开沈放,左手直接掐上了女孩的下颌。
女孩吃痛松口,下一刻那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沈颜感觉到来自脖颈两侧的力度,仿佛很快就会被折断。她口中呜咽着已说不出话来,泪水失禁般从双眸滚下,打湿了男人的手。
萧衍宗嗤笑“父女情深倒是感人”
左手逐渐用力“那就送你们父女去阴间团聚吧”
看到女儿痛苦的样子,沈放猛地挣扎起来,人濒死前的力道不容小觑,他挣开了萧衍宗的手,嘶吼着“你放了颜颜,放了颜颜”
萧衍宗起身,将沈颜拎了起来。她身形瘦弱,在萧衍宗的手中就像一个破布娃娃。
沈放翻身坐起,抱着他儿子的腿“我不会妨碍你的,沈家也会为你所用”
沈颜在窒息前一刻,被扔了下来。
她瘫软在地,身上没有一点力气,看着那道身影出了房门,踏入夜色,彻底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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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牧端坐在客厅主位,他大哥带着夫人在旁边哭天抹泪的嚎着,听的他心烦意乱。
他大哥家这个儿子说的好听点叫纨绔,说的难听点就是个破皮无赖,仗着他的关系在扬州城为非作歹。
欺男霸女都是小事,居然敢收人银钱替人在军中买官,消息还传到了吴王那里。崔牧跟着吴王许多年了,吴王念在他忠心一片并未责罚于他,只是来了一封书信让他严加管教。
他正欲寻那侄子好好教训一番,没想到这节骨眼上人竟然失踪了。扬州城内花楼妓馆翻遍了,也没有寻到他侄子的身影。
崔牧有些惴惴不安,怕是吴王用他这侄子杀鸡儆猴,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呜呜呜,二弟,你可千万要救园哥儿啊,我和你大哥可就这一个儿子”他大嫂见人坐着一言不发,上来扯着崔牧的袖子又嚎了起来。
崔牧甩开袖子,茶碗砸过去摔了个稀碎“滚出去!”
那妇人嚎的更大声了,他大哥还算有点眼色,赶紧将人拉着出了客厅。
他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头绪,忽闻下人来报说是司马萧衍宗来访。
崔牧抹了一把脸,忙让人先将客厅打扫干净,才派人去请。
萧衍宗进门恭敬行了一礼,崔牧连忙请坐。萧衍宗来扬州之时,他已调查过此人,祖籍扬州,是扬州首富沈放之子,后跟跟沈家断了关系,随外祖父萧恒在青州历练,又去了雍州、冀州等地任职。萧恒卸甲归田后,京中就一纸调令将此人派来扬州。
他一时半会还有点搞不清这人到底是哪方的人,不过不管是哪方此人都颇有些背景不好怠慢。
他命人上了茶水,笑着开口“萧司马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萧衍宗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并无大事,只是属下回州府取一本文册,出来时有人拿着这封信站在门口说是务必尽快交给刺史大人”
“属下近日都回沈府陪老爷子,就顺路跑这一趟”萧衍宗抬手,崔府下人连忙接过递给了崔牧。
崔牧拆开信笺,脸色大变,信尾的戳记眼熟无比,这信是燕王给他的策反信。这样的信他已经收到许多封了。只是往日里都是一伪装过的黑衣男子将信由街上的乞丐、儿童送到他府上的,怎么今日是由这姓萧的送来。
这姓萧的究竟是凑巧送信还是说人是燕王的人?如果是凑巧送信,信中内容他可有看过?
崔牧抬头目光扫视着座下之人。
萧衍宗喝了一口茶,神色坦然,“属下拿到信就马不停蹄的赶来,可有耽误刺史大人的事吗”
崔牧一怔,挤出笑容“不过是家书,没什么要紧的”
“哦”萧衍宗点点头,放下茶杯“那就好”
随即起身“信已送到,属下就不打扰刺史大人休息了,告辞”
“好好”崔牧也起身,让管家送客出去。
等人走后,崔牧狐疑的将信展开,又看了一遍,和往日的内容并无太大区别。
只是今天他刚动了点心思,就有人送信上门,实在是太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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