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现场上千人,晋王与辰辰先去新建的高台王亭上祭拜皇天后土。
所有人都穿着胭红长衣和玄紫外袍,成年男子皆头戴礼冠,腰佩长剑,同样的装扮下,赵暄和乔恒的身段与美貌就更加优越了。
赵暄找到明湘时,就见她正站在道旁左顾右盼,穿一身石榴紫,长长的头发全包进了绒帽中,沾了冰雪的衰草弄湿了她因转身而旋转的裙摆。
正好明湘的视线扫过来,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他看到明湘忽然整个人焕发光彩,喜不自胜地在原地蹦了一下,然后喊着“赵哥赵哥”就朝他飞奔而来。
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赵暄也被这份活泼所感染,压着剑脚步轻快地向她走过去,挥手招呼:“明湘!”
明湘一见到赵暄,就开始拽着他衣袖哗啦啦流眼泪:“我真是太感动了!我居然还活着,我们居然又见面了!呜呜呜呜——”
“是啊,幸好。”赵暄的眼眶也湿润了,一眨眼,泪珠便挂在了他的睫毛上,“你的脸色有些差,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明湘点头:“我要找的,你有没有懂摸骨测领的大夫啊?我真的好想知道自己现在是多少岁……”
会摸骨测龄的大夫不好找,赵暄说:“我帮你问问吧。”
想到在代州的选择,明湘松了口气。
“也算是殊途同归了,命运真是神奇。”她感叹道,“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然而有人非要强注命运,大煞风景:“不是命运神奇,是我向晋王提出劝降赫莫儒的,你以为我是为了赫莫儒吗?我是为了你们啊!”
明湘偏偏不想让他得意:“如果不是赫莫儒对晋王有用,晋王能同意你劝降他吗?”
乔恒非要居功:“凭我的口才,就是一帮无用的乞丐,只要我想招揽,也能说服晋王同意的。”
站在中间的赵暄耳朵有点疼,好言相劝:“你们不要吵架了,大家难得相识一场,还是好好珍惜彼此吧。”
“赵哥!!!”明湘指着乔恒义愤填膺,“我要告发乔贵人秽乱——呜呜!”
赵暄又眼疾手快捂住了明湘的嘴。
乔恒下一刻握住了长剑:“??秽乱什么??”
“要好好说话啊明湘,这里到处都是晋王的耳目,有些话说出来真的会害了乔问山的。”他很担心,也很头疼。
晋王的势力是一把双刃剑,它可以保证大家的安全,却也禁锢了大家的言行自由。
赵暄连忙和她讲:“在这里也要谨言慎行,跟你在繁峙的时候一样。知道了吗?”
直到明湘学乖了,点头三次,赵暄这才让她继续说下去。
又能说话的明湘收敛了,也没收敛太多,只是音量放小了,幽怨地盯着乔恒,继续告状:“他,骗我说你要成亲了,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怂恿我来大同把你抢走呢。”
乔恒惊了:“你怎么全说了!?”
山东女人这么生猛的吗?
还有,刚才她到底想说他秽乱什么?
赵暄一口气没下去,另一口气又上来了,头晕晕的,又把刚才的话拿来劝乔恒:“你也好好和她说话吧……她是反对联姻的,不要拿这种事跟她开玩笑了。”
“嗯嗯嗯!”明湘有了嘴替心里好受多了,“赵哥赵哥,他还说你自愿要娶一个见都没见过的女人,我的天哪,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崩溃吗?!你在我心中那慈父一般的伟岸形象差一点点就碎了,差一点点!”
赵暄心想,他难道一定要当这个慈父吗?
乔恒自知理亏,但脑子还在抓漏洞,请求解惑:“反对政治联姻?可是辰辰夫人嫁给晋王,这就是政治联姻,也没见明湘大小姐不能接受啊,这不是挺喜气的?”
那是土著,能一样吗?
明湘没来得及开口,赵暄抢先一步替她说话:“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我和她有上辈子的记忆,我们上辈子来自同一个世界。婚姻自主那个世界的法礼,我的婚姻如果被人安排了,她会兔死狐悲。”
“等等!”等等等等,明湘诚惶诚恐,“这个,这个是可以说的吗赵哥?”
就这么水灵灵地把老底抖出来了?
不会被人抓起来烧死吗?
赵暄让她别慌:“可以,佛教也有说前世今生,这里人大多都能理解和接受的。”
明湘懵了:“他们,他们真信?”
“不信怎么办?你们都敢说了,我们就要敢信啊。”乔恒眺望了一下王亭,华盖跟着一对新人往高台下走,“要出发了,我们也回去吧。”
明湘好不容易和赵暄见面,还有很多话想说:“我跟你们一块儿走行不行?这一路上发生了很多事,我憋了一肚子话想说呢。”
“我想想,”赵暄看了看大部队前后的车架,指着附近的一辆嫁妆运载车说,“我们帮忙驾车,在车上说。问山,你回去吧。”
乔恒无奈:“啧,你们慢慢聊。”
驾车的正好维驹和他的妹妹云间,明湘和他们换了一下,拉着赵暄上了车。
她摸着肚子:“好饿啊,天越来越冷了,我得加餐才能过冬。”
“你想吃什么?”赵暄攥着缰绳,驱使骡子跟上前面的车辆。
明湘什么都想吃:“你下厨吗?”
赵暄心情很好:“对啊,哦,最近我学会了做拉面,你和乔恒都还没尝过呢。”
“哇——!”明湘更饿了,“是清真那种的牛肉拉面吗?”
一说到吃的,好像世界就和平稳定了一样,赵暄也难得有这样轻松的时刻:“大同不允许杀牛,鸡汤汤底也好吃的,要不要试试?”
明湘点头如捣蒜:“试试试试……”
赵暄已经规划好了两餐饭:“晚饭吃鸡汤拉面,鸡汤多熬一点,宵夜吃刀削面?”
明湘口水直流:“吃吃吃吃……”
她激动得头昏眼花,吃好睡好的幸福生活终于要来了!
“诶呀,不过我们今天先吃席,”赵暄差点忘了,“晋王婚宴摆三天大席,有早席和昏席两顿。”
王府里的昏席布置在优雅的园子里,园中有楼阁和游廊两种席,楼阁暖和,连廊可以赏景。
小孩子们都是天然的火炉,在楼阁里待不住的,四通八达的宽敞连廊成了他们的主场。
晋王的婚宴山珍海味样样有,更多的依然还是面食,吃的是碳水配碳水。
“那个龙凤呈祥的大花馍也太好看了,面食版的翻糖蛋糕,好看到连小孩子都舍不得碰……”明湘坐在小暖间的团铺上,喝着赵暄泡的普洱茶,“这茶好浓啊。”
赵暄给乔恒分茶:“晋王赏的,你要是喝不惯这个味道,我给你加点马奶煮一下?”
明湘已经吃饱了,喝茶可以,喝奶是喝不下了,连连摆手:“我在宴席上吃了一碗压实的萝卜苦累。啊!苦累里面有腊牛肉丝儿??!!”
奢侈。
“苦累?”赵暄在想哪道菜里放了腊牛肉丝,还有萝卜的。
乔恒道:“萝卜拨烂子?混着葱丝、鸡蛋、牛肉丝炒的那道?苦累是哪里的叫法?”
萝卜拨烂子混着青白葱条和红红的干辣椒爆炒,金黄色的是炒鸡蛋,往夕阳余晖里一放,金灿灿的。
蒸萝卜丝上的那层豆面都炒糊了,有一口独特的干脆焦香。
“河北吧?”明湘回忆起从前,“清河县是河北的吗?我以前在楼下的馆子常吃,有萝卜苦累、土豆苦累和豆角苦累,老板是清河县的,逢人就说,武松长武松短的。”
被洗脑了,想忘记都难啊。
赵暄等她说完,回答:“是。”
明湘说渴了,但赵暄的茶还没好,她等得不耐心,直玩杯子:“今晚的羊肉汤有点咸。”
“我吃不咸,我们一屋子人都说正好,”乔恒说,“你口味淡。”
明湘撇嘴:“吃恁咸,小心高血压,小心你的肾抗议。”
乔恒“咦”一声:“什么是高血压?什么是肾抗议?高血压会如何?肾抗议会如何?”
“高血压是风,肾阴不足肾阳上亢,就是肾抗议。饮茶可以降血压,”赵暄的茶泡好了,一人一杯续上,“喝。”
“原来如此,”乔恒不品茶了,一口饮尽,“再来一杯!”
什么风?什么阴阳上炕?咪咪喵喵的,赵暄在说什么?
明湘懵懵地喝茶:“到我听不懂了……”
赵暄没解释,笑了起来:“古代中医的行话了,我那里有书,你想看我给你找。”
太阳又落下一分,园中雪景很美。
热闹又宁静。
明湘可心心念念她的摸骨测龄:“你还是给我找个骨科大夫吧。”
“晋王准备明日给辰辰夫人请来王大夫问诊,”乔恒给自己续茶,“王大夫是当今有名的妇科圣手,他认识的大夫肯定多,找他引荐就好了。”
赵暄:“我只知道太原有个大夫会摸骨测龄,大同的大夫更多是治跌打损伤,军医有人擅长接骨,可也没听过会测龄。”
“好吧。”明湘趴在茶桌上。
天黑了,夜宴开始。
茶余饭后,歌舞进入园中,云公领着抬酒的队伍来到园里,告知各位晋王婚礼礼成,夫妻已入洞房,让大伙儿开怀畅饮。
游廊上,张灯结彩,舞者们跟着丝竹管弦声在期间穿梭,踏歌而行。
喜字龙灯前,还有相扑,大雪地上两人光着膀子角力。
明湘看过了瘾,跑去和云间堆雪人。
云间看着她把雪人堆在树干上,像抱树的调皮小孩,捧腹大笑起来:“真逗!”
她笑过后突然变得很安静,然后拽了拽明湘,踮起脚和明湘说悄悄话:“我听见有人在打听你,而且还有一些晋王的属下认识你。”
“打听我?为什么?”
明湘的社交安全感来自边缘位置,即无人关注。
如果不是和皋落甲氏真心相处一年建立了足够的信任,又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她是不会主动站出来带领大家一起逃难的。
所以,下山投靠乌桓王之后,她又把自己隐匿起来。
第一次被外人注目,是她差点被当成敌方探子逮捕,还好遇到了帮她解围的赵暄,脱身后又引起了乌桓王的注意,差点落到他手里,还好他自己喝酒吹风自己作死。
总不可能每一次都能走运,她又不是位面之子。
明湘如同惊弓之鸟,一点点注视、打探都让她内心惊恐不安。
云间抿唇,犹豫了一会儿才艰难开口:“唉……他们说话叽里咕噜的,我不大听得懂。有问你是谁的,有说以前见过你的,有说想见你的。反正,都对你很好奇。”
“好奇我干……什……么……”明湘崩溃抓头,十分绝望,“是什么人在打听你知道吗?男的女的?年纪多大的?”
是不是谋士府的人想起她了?
是不是有人想起她的“前科”了?
是不是有人想要试探晋王对皋落甲氏的态度,想要拿她投石问路呀?
这世道好变态啊,简直就是逼着人动脑筋嘛,她只想吃了睡睡了吃,不想跟盗墓探机关似的,走一步看九步。
压力……好……大……
明湘头脑风暴中,不知身后有一群人悄然而至。
“敢问姑娘是不是叫明湘?”
“嗯?”明湘抱着脑袋回头,她和一群女人面面相觑。
这群女人非富即贵,前面是两个褐衣长者,她们两人身后规矩地站着两个年纪尚小的小丫鬟,只比八岁的云间高出一个头。
小丫鬟后面站着一个与辰辰年龄相仿的少女,一看就知道是大小姐,大小姐身后还有两名高大魁梧的仆妇,眼神时刻警惕着。
刚开口问话的褐衣妇人又重复一遍,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带有一丝桀骜与审视:“姑娘,是不是明湘?”
云间害怕地躲到了明湘腿后,探出个头来。
“是我。”明湘无力地回答她们。
几人见她无甚心情应付她们,互相眼神交流一番,最终看向她们的主心骨大小姐。
大小姐手一抬:“你们退到一旁,我和明湘姑娘单独说说话。”
云间揪住明湘的裙子,她不要明湘和那个陌生人单独说话,她害怕:“姐姐?”
然而大小姐没有苛求她们,反而很讲礼貌地朝明湘福身:“小妹云节有礼,见过明湘姐姐。”
明湘茫然被动地退了一步,猝不及防靠在连廊的柱子上:“云节姑娘……”
她脑袋嗡嗡的,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脑子里头乱得很,一会儿是云间说有人打听她,一会儿又是认识她但她不认识的大小姐,一会儿又是云间说的有人说认识她……
“云间,云间,”明湘抓住了躲在身后的那根救命稻草苗儿,“是她们在打探我吗?”
大小姐歪了歪头,很是探究。
云间小小声说:“不是,我看到的是一群男的。”
明湘:“哦……”
真好啊,现在有两伙人都打听到她了。
哈哈!
云节抓紧机会说自己找过来的目的:“明湘姐姐,小妹来找你,是有事相求。”
明湘靠着柱子滑坐到木板上,眼里没有了光:“我能帮你什么呢?就算能帮,也未必会帮啊……”
“只是一个小忙,”云节小小的两步挪过来,轻声细语求道,“恳请明湘姐姐为我引荐太原赵公子,如晦。”
明湘抬头,一脸茫然:“谁啊?”
云节再次低头,的确十分诚恳:“太原赵氏公子,赵暄,字如晦。”
“你——”明湘不明白,“不能直接找他吗?”
云节摇了摇头,在明湘不远处坐了下来:“明湘姐姐有所不知,小妹出身朔州云氏,赵如晦是族中长辈替我选中的夫婿,可惜现在还没成。”
“哦——!”明湘听懂了,乔恒说的故事在这里连上了,“对对对,我有听说过,原来这事是真的!”
明湘神情关切:“怎么个事儿?”
云节还真和她说了起来:“长辈喜爱赵如晦公子,望我嫁给他,结两姓之好。但是赵公子的母亲王夫人没有看好我,我母亲不甘心,想让我与赵公子多相处,只盼日久生情,使他动心。”
明湘点点头:“哦哦!”
云节叹气:“可是赵公子多次推脱,不肯见我。母亲的耐心快要告罄,小妹左右为难,婚宴上偶然听说晋王夫人身边有个叫明湘的姐姐,与赵公子有些交情。这才冒昧找了过来,求姐姐帮个小忙,请姐姐宽恕小妹的唐突。”
“你家的事……”明湘欲言又止,“可是我帮了你一次,你母亲看见了希望,说不定还要得寸进尺,到那时,你岂不是更为难?”
云节很绝望:“我不知道怎么办了,真希望日日都能吃席,母亲的心思多少能分出去些,好叫我喘口气。”
明湘坐廊下如上炕,腿一撂,手一揣:“你家人看中赵暄什么了?换一个不行吗?”
像极了开考就死磕最后一道拉分题的怪人。
戒赌吧。
云节摇头:“父母亲只说赵公子好,还给我妹妹说了洛阳乔氏的公子,只是乔公子家人离得远,家书去了还没回,可以缓缓。”
“谁谁?”明湘兴奋了起来,“乔公子是乔恒吗?乔,乔问山?和赵暄关系特别好那个!”
云节笑起来:“正是他,父亲与族中长辈们很希望我与妹妹的婚事能成,赵乔二位公子感情深厚,若成连襟,定能成就一则美谈。”
就为了打造一则美谈?
云节大小姐长了一张水蜜桃一样的脸,白里透红,水嫩嫩的,眼睛明亮湿润像荔枝肉。
尤其她谈吐好,性格好,让人很难拒绝啊!
明湘也喜欢她,更替她发愁:“可惜这事我也帮不了你。”
云节的眉眼立刻耷拉了下来,心碎一地:“啊……”
“是这样的妹妹,”明湘给她说明白,“赵暄救过我帮过我,我欠他人情,所以万万不能拿他来做人情,这样太缺德了不是吗?”
“姐姐,你说得对。”云节哀哀起身,“小妹告辞了。”
明湘心一软:“下次再见到他,我可以帮你传个话,他要有什么态度,我也给你捎个信,你多少能给你母亲一个交代。”
云节感激涕零:“姐姐,谢谢你!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明湘听了揪心,这样就是大恩大德了……
她们做了约定,云节给她信物,告诉她住址和传信的流程,两人商议稳妥后,才分开。
哇酷哇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我和她有上辈子的记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