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一声门响,舒巧巧还未见着粗使丫鬟的身影,便先听见了她咋咋呼呼的声音——
“早让你们莫要招惹孙姨娘了。”粗使丫鬟端着一铜盆水踏进舒府最偏僻的角落。
偏厢的窗扉因过于陈旧而破出条条裂缝,冬月冷风呜呜地从其间吹进,冻得粗使丫鬟不自觉打了个抖。
倚靠在床边的舒府千金还未作声,站在她身旁的贴身丫鬟小秋便先开口骂道:“何时需你这奴婢指点了?!”
粗使丫鬟一听这话,当即将铜盆撂在地面:“好心提醒你们,倒把良心当狗肺了?你当现在是谁在当家?”
铜盆中的温水晃动洒出,将布满灰尘的地面打湿一片。
舒巧巧视线在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而后墨色的眼瞳冷盯着粗使丫鬟,连眼尾的小痣都染上一丝肃意:“若是无其他事,那便忙去吧。毕竟你也不喜这破落的偏厢,不是么?”
粗使丫鬟一噎,面色像是看见怪物那般难看。要知道孙姨娘被扶正后,舒巧巧虽作为舒府的嫡长女,却只能像只鹌鹑一样在孙氏的手底下苟活着,但凡言语稍有差池,都能被那孙氏当作借口进行好一番严惩。她眼里的舒府千金,哪里是会像现在这般发号施令的!
舒巧巧自然看清了粗使丫鬟眼中的错愕,只是她的身体仍然因为孙氏三日前谋和着施下的席杖之刑而疼痛非常,她亦懒得与这等卑婢过多拉扯。她垂下眼眸,将视线重新落在窗外的雪景之上。
三日前,她本该在一个全球性的颁奖典礼上收获属于她的荣誉,那是她深耕刺绣行业多年后得到的最大回馈。然而世事难料,就在去领奖的路上,她出车祸了。
再一睁眼,便身处这完全陌生的境地。
从寒冷中睁开眼的她,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就被一旁的下人裹进席子当中,几乎冻结成冰的水朝着她劈头盖脸泼下,紧接着搅混意识的棍棒便狠狠落在了她身上……由于席子束缚无法挣扎,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孙氏和她的女儿站在一旁露出得意而痛快的笑容。
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原身打碎了一个极为普通的陶碗。
席杖之刑后,她不出预料地陷入了高热昏迷中,直至今日才感觉头脑稍微清明一些。
“小姐,奴婢去寻些帕子来收拾吧?”小秋有些难为情地看了看从铜盆中洒出的水,垂首试探问着舒巧巧,然而脚下却是已经迈出半步,一副迫不及待想要逃离偏厢的模样。
舒巧巧象征性颔首,并不管丫鬟是不是真的去寻东西来收拾。
因着生的这场病,舒巧巧算是看清了原身在府上的地位。
原身母亲秦氏前些年因病逝世,渴望多年的孙氏才终于摆脱了紧箍咒一般的妾身身份。虽是低调坐上的正妻之位,但终究是以丞相夫人的身份存活在了舒府之中,便也能趾高气扬地朝令夕改起来。
孙氏为正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地从原身身上讨回多年来身份落差所招致的待遇差别。府邸上的仆人也见风使舵,跃出低下身份,以极为严苛的态度对待仍然为舒府千金的她。
但他们敢于做这一切,不过是因为舒丞相近日进京上朝,不在府上罢了。
一群狐假虎威的家伙。
“哐当”一声巨响,将舒巧巧的思维猛地拉回。她回过头去,只见本就脆弱不堪的木门此刻更是雪上加霜,而孙氏正一身锦衣、以高傲的姿态逆光站于门外,身侧还躬着那名胆敢将她卷于席子之中的小厮,面上一副狗仗人势的骄傲神色。
她眯起双眼,笑问道:“夫人这是何意?”
一声“夫人”便讨了孙氏的好意。孙氏肉眼可见地抽搐着面部肌肉来压制翘起的嘴角,她将姿态挺起显得过分端庄,洋洋得意地伸出食指指向尚未移动过半分的舒巧巧,尖啸命令道:“府上有贵客到来,定不能让这不识礼数的千金出门,丢了舒府的脸面!”
一旁的小厮兴奋应下,当即就从身后拿出一把大锁要将舒巧巧锁在偏厢之中。
舒巧巧并未动作,只是面上作出委屈的表情:“小女经夫人一番指教,又怎会不识礼数呢?难不成……这来府上的贵客,竟是连夫人所教下的礼数都难以应付?”
孙氏被问得当场愣在原地,意识到自己被质疑了后怒色瞬间凝结于脸上。她正想开口骂道,便有另一小厮神色匆忙地跑到她面前:“夫人!”
孙氏未出口的话语被噎在喉间,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她睨了小厮一眼,冷声问道:“何事?”
小厮拱手悄声禀报:“夫人,凌王到府上了。还请夫人快些到老爷身边!”
凌王?
舒巧巧从原身的记忆中搜寻着有关这位王爷的信息,然而除了极为平常的“男的”,以及极为诡异的“传言有喜女红癖好”两个信息点之外,原身并无其他了解。
孙氏在慌乱之中理了理没有丝毫混乱的鬓发,而后强装镇定地吩咐着小厮:“迎接贵客哪能没有当家主母。你可给我看好她了,不识女红的千金出现在凌王面前,也是平白替舒府蒙羞!”
舒巧巧垂下的视线闻言怔住了一瞬。
若不是孙氏提醒,她还真记不起来原身是一个在女红方面毫无天赋的女孩子了。不过没关系,现在“舒巧巧”身上最大的缺点已经没有了。舒巧巧的视线只轻微停顿了那么一瞬,她抬头笑着向孙氏毫无感情地说道:“那当真劳烦夫人操持舒府的家头细务了。”
孙氏虽感觉舒巧巧此刻的语气和表情与平日有所差别,甚至是直白地生出了咄咄逼人之感,但一旁的小厮再次作出了催促,她不得不先记下一笔,等着秋后算账。
孙氏一离开,那拿着锁的小厮便毫不客气地将她锁在了偏厢之中。铁锁芯片“咔哒”一声闭上,小厮的脚步声也渐渐远离了厢房。
舒巧巧面上的假意笑容一点点回落,眸中神色凝结如窗外雪霜一般冰冷。
她忍着疼痛强撑起身体,换上了被孙氏来找茬时丢弃在一旁的素色曲裾深衣。本是毫厘不差的衣服,此刻却是因为一场大病而松出了两三圈的空间。
她从被褥下摸出藏起的刺绣丝绢——那是她在大病的三日期间借着月光偷偷绣出来的。由于针线材料有限,白色的丝绢上只简单绣下了几段雪压梅枝,点缀枝头的梅花则只绣下轮廓,以丝绢的原色作为花的底色。仅是如此潦草的傲雪凌梅,舒巧巧也能凭借经验绣出它在丝绢之上最有生机的模样。
传言凌王喜女红?
舒巧巧盯着手中丝绢思忖片刻,便决定用丝绢将散落的长发在脑后绾起一个尚可看得过去的简单发髻。
残破的窗扉被用力推开,喧嚣的冷风毫不留情地将房间内仅有的一点温度卷走。舒巧巧试了一下窗台的稳固性,确认能承受她的重量后便果断将自己撑上了窗户,再利索地一跃而下——虽只有一人的高度,但落地的瞬间仍然扯动了身上的疼痛,害她脚下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舒巧巧深吸一口气,冰冷的温度钻进肺腑,让她当即清醒了三分。
偏厢所处的位置在舒府最深的庭院角落内,平日里就连负责打扫的下人都不会来到此地。肆意生长的野草被积雪覆盖压倒,更显得庭院一片萧条。她顺着原身记忆里的片段,沿着厢房旁的小道一路探行。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来到府上的贵客并没有在厅堂与原身的父亲相谈一番,而是带着侍卫站立在了湖泊前。
她仔细看去,发现那颀长的背影似乎有些着急,而一旁的侍卫则直接趴在雪地之上,将自己的佩剑远远地伸了出去。她顺着佩剑方向望去,依稀看清了冻结成冰的湖泊之上竟不知何时落了一只小猫。薄薄的冰层被小猫坠出了一个窟窿,而冰层之上没有任何可供爪子钩住的东西,侍卫伸出的剑鞘下端更是光滑无比,难以将小猫救出。小猫就这样在冰水中反复挣扎再滑落,眼看着就要筋疲力尽,情况十分危急。
舒巧巧本想转头去庭院折来一根树枝,但就在转身的瞬间,她视线瞥见嬉笑着从远处走向此地的孙氏和她的女儿。舒巧巧灵光一闪,当下立断三步并作两步去到了那男人身边。
她模仿着这个朝代的礼仪姿态向凌王施了一礼:“民女见过王爷,”不待凌王反应认出她是谁,她继续开口道,“单凭一把无握爪之处的剑鞘,王爷怕是难以救出这小猫。”
男人身形僵住一瞬,柔声开口道:“千金可是有好法子?”
舒巧巧抬头望向站定在她面前的人,长身而立,约莫比她高出半个头;剑眉星目,双眼柔情似水、人畜无害;鼻梁高挺,唇角锋利,玉面无须,看上去就像……从未被戾气沾染过的珠玉那般。
舒巧巧收了收视线,伸手解下绾发的丝绢。墨色长发如瀑布般洒落,发尾随着冷风拂动。她拢了拢秀发:“王爷可将此丝绢绑于佩剑之上,好让小猫爪子勾抓,便于拖拽上岸。”
丝绢被完全展开,上面的刺绣图案映入眼帘。
凌王遂进的视线从丝绢缓慢移至舒巧巧的脸上,上挑的眼尾含着笑:“恒渡,让舒千金用丝绢尝试一番。”
被点名的侍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手上仍然十分听从命令,将佩剑递了出去。
带上剑鞘的佩剑压在舒巧巧的手中有些沉重,她尝试着将丝绢的一端卡在剑鞘口,另一端绑定在剑鞘末端,拉动确定稳定性尚可后便欲将佩剑递还给侍从。
然而凌王却伸手阻止了恒渡接应的动作,眼中神情全然不似刚才那般人畜无害:“此法由舒千金提出,当由舒千金尝试。恒渡你怎可抢了千金的功劳?”
恒渡听命当即收回双手,安静伫立一旁。
“……”一句一千金的说法让舒巧巧内心十分不爽,但她并不将情绪浮于面上,“民女体弱多病,只怕是难以支撑起佩剑的重量。”
“此佩剑由朝中技艺精湛的工匠铸造,以薄如羽翼、轻如鸿毛,却又削铁如泥、锋利无比而闻名。”遂进伸手将佩剑在舒巧巧的掌心压了压,“千金现在不是稳稳当当地拿在手中了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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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救猫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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