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室是个套间。外面灯火通明，里面套着一个休息室，房门紧闭。

临近正式录制，人来人往，脚步匆匆，但所有人在经过休息室的时候，都会有意放轻声响。

小唐看了眼手表，轻轻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他走到床边：“哥，哥，时间到了。咱们得出去……”

被子里的人不动如山。

小唐叹了口气，十分习以为常，抬手把方潮蒙在脸上的被子拉了下来。

一道阳光投在方潮脸上，沿着他挺拔的鼻梁滑落，在鼻尖处勾勒出一个小小的金色的弓形。

小唐虽然跟着方潮当老妈子已经快三年了，但冷不丁还是有某些瞬间，会有一种被惊艳的感觉。

方潮的外形被人当做娱乐圈的范本吹过无数次。他是出了名的骨相极佳。眉骨立体，眼窝深陷，鼻梁窄挺，下颚削薄，润白的肌肤覆在上面，好看得几乎像是带着点非人的妖气。

而现在，他眉毛微微拧着，长密的睫毛低垂下来，妖异中又多了些阴郁的气质。

要不是因为三年的朝夕相处，小唐觉得，他十有八.九就要被这张脸骗了。

“哥，起来了。”

“不……”方潮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控诉，“他们要把我打扮成一只鸡……”

小唐双腿一软，膝盖差点咣当砸在地上：“凤凰，哥，节目组给你设计的特效妆是凤凰！”

他小心翼翼地叮嘱：“等会儿见到化妆老师，您千万别夸人家说——你这个鸡化得挺好看的。”

“……”

小唐强调：“哥，真的不可以。”

“……”方潮郑重地问，“唐妈妈，1 1=2，你是不是也要给我交代一下。”

小唐默默地瞅着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上回ASN晚宴。您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那一次，有个影帝对方潮起了心思。晚宴酒酣后，他笑眯眯地端着酒杯，朝方潮走过去。

方潮当时有点醉了，眼微微眯着，仿佛雾气弥散的江面，波光朦胧。

影帝看得挪不开眼睛，情不自禁地靠近了他。

小唐一提，方潮也想起来这回事。

他懒洋洋地说：“哦，我不是跟他打招呼了吗。”

小唐磨牙。

方潮的确随口跟人打了招呼：“常封哥。”

影帝笑了笑，靠过去：“搭了两个月的戏了，怎么还跟我这么生疏啊。别叫哥了……”

小唐看着他那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微笑，心里直打鼓，正准备咬牙上去把这个桃花给挡了，就看见方潮转过脸，疑惑地问道：“不叫你哥，那该叫什么，姐吗？”

“——你没看见，他当时就僵住了，脸色跟开了倍速的川剧变脸一模一样。”小唐想起那一幕就胃疼，“结果好了，颁奖典礼他坐在你旁边，全程黑脸不互动，网上因为这个热闹了多少天。”

方潮漫不经心地一笑：“我就是开个玩笑。”

休息室的门被人敲响了。

“方老师。”随行导演在门外恭恭敬敬地问，“您起了吗？”

小唐走过去，打开门。

随行导演走到方潮面前，搓了搓手：“是这样，方老师，等会儿流程上有个地方我想再跟您确认一下。”

这次综艺直播的台本事先已经发给方潮了，就是让他画个特效妆，在完成节目组任务的同时尽量保证自己不被认出来。他拿到的任务是随机采访路人，问一些看上去就很容易上热搜的问题。

比如：“娱乐圈你最讨厌哪个明星？”

那个要被他采访的“路人”，导演组也已经安排好了。心娱最近有一部双男主喜剧到了宣传期，资方想给戏里两位男主的“互黑损友”cp造势，打算用这次综艺直播制造水花。

综艺里，方潮会去龙州最大的夜市直播，双男主之一也会过去，然后“凑巧”被方潮拦住。

方潮照着题板问，对方就会按照的团队准备好的答案回答。

现在，随行导演站在方潮面前，满脸陪笑，把这个事又说了一遍。

方潮问：“那个人好认吗？”

随行导演忙道：“人很好认的，身高腿长，长得也帅，在人群里肯定一眼就能看见他。而且他会用墨镜口罩遮脸，普通人去夜市哪儿会穿成这样啊。您找到他绝对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他说着，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方潮。

小唐接过来：“辛苦导演了。”

随行导演诚惶诚恐：“没事没事，那我先出去了。”

他走出房间，轻轻阖上门。

小唐嘀咕：“哥，他们摆明就是想蹭你的热度，借机推那对cp。”

接这个综艺并不是方潮的意思，而是公司之间的资源置换。小唐虽然满心的不乐意，但他只是个助理，也没有那个资格能跟公司高层叫板。

只能捏着照片，独自上头。

方潮不在意，扫了两眼照片，懒得拿过来再看，走出休息室。

化妆间里众人都准备就绪。方潮坐下来，靠在椅背上，由他们刷上粉底，用面部水性颜料勾勒出复杂得让人眼花缭乱的纹理，再配合特效妆专用白胶粘上各种各样的假体，一点点加深细节。

晚上六点半，节目正式开录。

几乎是方潮一上线，打开直播，弹幕就飞快地刷了起来。

【让我看看这是哪位哥哥？】

【节目组官宣特殊嘉宾的时候给的那张纯黑剪影我都认出来了，但这个？？哥你是谁？】

【这个妆好好看！】

【方潮的老婆：老公是你吗？你悄悄应一声，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好好看 1】

……

就像有些新车在上市之前为了保密，会在车外贴满黑白变形格纹的贴纸，利用线条对视觉的干扰让人看不出车型。方潮脸上这个特效妆的设计也融入了一点这个元素。

连他自己刚才照镜子，都认不出那上面的人是谁。

随行导演看着直播间疯狂刷新的弹幕和迅速往上飙升的人气，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他估摸着火候到了，装模作样地递给方潮一个信封。

方潮拆开，转了一下手机屏幕，把题板展示给摄像头。

看清问题后，弹幕瞬间爆炸。

方潮大致扫了一眼，基本都是在哈哈哈吐槽节目组不做人，还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整整齐齐地刷：【热搜预定，提前恭喜一下。[鞭炮][礼花]】

车停在了夜市入口。方潮下了车，举着手机，信步走过去。

一进去，他就顿了顿。

这里是全龙州最大的夜市，并不是夸张。乌泱泱的人群在密密麻麻的店面和摊铺中穿行，像水流汇聚在迷宫般交错的河道中，一眼看过去，除了“好多人啊”，就没有第二个感受了。

之前随行导演给他照片的时候，方潮并没有看得太细。

他看着从面前经过的一个个人，试图跟脑子里模糊的人像对照，一无所获。

方潮一边跟直播弹幕互动，一边到处打量，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小摊车前停下来。他决定不再走动了，换个思路，等那个人过来找他。

除了照片，随行导演还说了些什么来着……

——“人是很好认的，身高腿长，长得也帅，在人群里肯定一眼就能看见他。”

方潮的目光忽然一顿。

人群里，迎面过来的那个男人，宽肩，窄腰，长腿，目测一米九往上的身高，黑靴收出小腿劲瘦的线条。整个人从身材比例到肌肉轮廓，都是一个大写的无可挑剔。

尤其是，在这个寒风冷冻的夜晚，来来往往的人都恨不得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裹成一个羽绒服皮儿的包子，他却只穿了件简单的黑色毛衣和外套。看起来已经完全超越了正常人类的耐寒界线。

方潮想：不愧是知道自己要上镜的人。

他在冷风里哈了口白气，心悦诚服地为这个人鼓了鼓掌。

——“而且他会用墨镜口罩遮脸，普通人去夜市哪儿会穿成这样啊。”

所有特征全对上了。

方潮走过去，调动起演技，向他露出了一个“我不认识你但我知道我要问你我也知道你知道我要问你但是现在看直播的人都还以为你是我随便找的路人呢别掉链子兄弟”的微笑，把手机转向他：“你好，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那个人似乎不欲停步，但是方潮挡在他面前。他不得已，淡淡启唇：“不能。”

这声音很好听。

就像一阵风从古老的管乐里吹过，很空很透的，低哑的回声。

不用看，就知道直播间肯定被嗷嗷嗷和啊啊啊给刷屏了。

方潮想：不愧是炒cp都要拿相爱相杀剧本的人，欲拒还迎还挺有一套嘛。

虽然剧本上没有这一出，但他多年演戏，临场发挥和应对别人临场发挥的经验都很丰富。方潮下意识接了戏，笑着说：“就几个问题，耽误不了多久。你想买什么？我陪你去啊。”

然后照着题板，飞快地问出第一个问题：“你在娱乐圈里最讨厌哪个明星？”

那人看了他一眼。虽然那张脸上带着墨镜，虽然这个目光短得似乎不足一秒，但方潮就是感到了一种强烈的穿透感，仿佛自己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被这个人在一瞬间毫无感情地检索了一遍。

他听见对方冷冷地说：“方潮。”

开新文啦。

是一次全新的尝试，很开心，也很紧张，主要是开心。

祝大家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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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翻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