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说:“我去找满哥问问。”
方潮点了点头。
他本身就不是操心的人,就算操心,也懒得操到戚知维身上。刚才也只是看见了随口一问。
现在,占据他大部分思想的,是白衔英明天的戏份。
明天是白衔英进组的第一场戏。
以方潮对徐仞的了解,这场戏他肯定会狠狠地抠,一定要抠到很满意了才给过。徐仞本身就是个要求极高的人,而第一场戏相当于是给整个拍摄过程“定调子”,他绝不会马虎。
方潮之前就听说,徐仞有一次拍一个演员啃猪蹄,让人啃了一百多次那一镜才给过。
那个演员后来将近一年多,看见蹄状食物就忍不住要干呕。
简直是终身阴影。
方潮走进房间,没怎么收拾东西,先把剧本找了出来。
明天的第一场戏,是燕辞和男主之间的剧情。
方潮简单翻了翻剧本,笑道:“这场戏,是《阳止》的一个名场面。”
男主要去刺杀权倾朝野锦衣卫指挥使,而这件事预先被燕辞从蛛丝马迹中发觉了。
当时的燕辞,还不是未来那个执掌生杀的大内千岁,而是一个身家性命都被捏在锦衣卫指挥使手里的小小秘卫。只要他把自己的发现告诉指挥使,等着他的就是无数赏赐和荣华。
这都是现成的好处。
但是燕辞没有说。
伏击当夜,在寒风肆虐的小道上,燕辞提前放下一条厚实的披风。
男主刺杀成功后,从这条小道撤离,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披风。他拿起披风,微微一笑,展开拢住自己已经冻得石块一样冰冷的身体,提起轻功,无声掠远了。
方潮说:“燕辞,他看出了男主所有的谋划,甚至他连男主的布置,男主的退路都预测到了。而男主,他看见那条披风,就知道是燕辞送来的。他们两个在《阳止》的前半段互为知己,就是通过这场不见面,但是彼此心照不宣的戏点出来的。”
“这场戏的重点就是,你要拿捏住那种:我什么都懂,但是我不说。你杀人放火,我关心你冻没冻着。”方潮被自己说得扑哧一笑,“……这样的人物心境。”
他懒洋洋地往后一仰:“这都是我阅遍了原著粉写的那些关于燕辞的小作文,从里面提炼出来的精华。唉,天底下居然有我这样的人。演技又好,态度居然还这么认真。我自己都很服气。”
方潮把本子递给白衔英:“来,试一下吧。”
白衔英点点头。
台词他早就熟了,何况本身也没几句词。就在方潮面前演了下来。
方潮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膝盖。
进组之前,他先是给白衔英补了关于走位和镜头的巴拉东西,剩下那点时间,又带着白衔英把《阳止》的剧本大致走过一遍了。但时间有限,也没来得及过得太细。
不过他也能感觉到,白衔英对于情感一类的东西反应十分漠然。
说实话,白衔英这一镜的表现,如果放在别的电视剧导演那里,多半能过。
但是在徐仞手里,肯定过不了。
他的感情没有出来。
或者说,出来得还不够。
不是说白衔英不够外放演得太收紧,而且他情绪的浓度,没有到达那个位置。
燕辞不是一个感情很充沛的人。很多时候,这个人表现得接近于无情。
所以他极少的,感情流露的那些片段,就是塑造人物的重中之重。
就像龙身上的龙鳞和龙眼,鳞片数不清有多少,但是眼珠子只有两颗。眼画好了那是画龙点睛,画不好,也是丑得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
方潮想了想,感觉还是要再说细点,把男主和燕辞这个关系的前因后果理清楚。
这样演起来好代入。
“《阳止》开头,那段男主和燕辞童年时代的戏。虽然那是小演员的戏份,不归你演,但对塑造人物来说还是挺重要的。”
“燕辞家里出事,他一个小孩逃了出去,一路躲着追兵,到了京都城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叫花。男主是将军府的幼子,说是因为从小身体不好留在京都,其实也是他爹在外领兵,要留子为质的意思。所以将军府上下因为怜惜,都很疼爱这个孩子。京都城里别的高门大户训子都很严厉,但是男主从小就没被立过什么规矩,日常就是溜出府满天满地跑着玩儿。”
白衔英看着方潮。
他看过剧本,以他的记忆力,这段剧情在他脑子里的印象很清晰。
但是方潮叙述的出发点,是立足于“人”,带着很多他自己从剧情中分析出的人物情感态度,又和剧本里平铺直叙的故事情节不同。
主要是,方潮现在的样子认真极了。
那是一种很投入,以至于让白衔英看着他,都会忍不住投入进去的状态。
白衔英望着方潮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瞳孔仿佛有吸引力,闪烁着无法形容的光彩。
他第一次感觉到方潮是天生的明星。
——当他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的目光就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方潮继续讲:“有一次,男主在一条街上遇到了正在被一群乞丐欺负的小乞丐,就是燕辞。”
“然后,这就是男主跟那些养在在深宅后院的孩子很大的区别了——他更知道实际。如果是别的小孩,看着燕辞被欺负得很可怜,可能怜悯之心一起,就赏他金子银子,或者什么珠宝玉佩。但是给了这个,燕辞他会嗤之以鼻。因为这些东西,根本不是他这种瘦得皮包骨的小孩能保住的,转头就要被那些欺负他的人给抢了,抢完还要再把他打一顿,奚落一番。对燕辞来说,他宁愿要一块馒头,好歹还能填饱肚子,再被打也不算全亏。”
“男主给了他三枚铜板。只有三枚。多了会被人抢走,少了又不够吃饭。三枚铜板,刚好够燕辞买三个肉包子。而且只够一顿,他仍然会觉得饿,仍然需要自己找事去做。”
方潮说:“这个情节,从燕辞的角度,真正难得的不是男主给出了好意,而是燕辞接受了,并且认同了这份好意。”
“所以燕辞后来会把男主当做他唯一的‘例外’,基础就在这里。”
白衔英听他分析,有一种抽丝剥茧的感觉。
方潮被他看得莞尔,打住话题,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厉害啊?”
白衔英正在想要不要点头,就看方潮自然而然伸出手,按上他的肩膀,做温柔轻抚状:“没事,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别不好意思啊,大胆承认嘛。”
白衔英:……
白衔英挡开他的手:“不要碰我。”
方潮:“嗯?”
方潮:“讲道理,这不是我的身体吗?”
他说完,看白衔英一张冷脸,心里觉得不能再逗了,再逗恐怕要过火,于是强忍着笑,慢悠悠地把手收了回来。
“继续说啊,说正事。”方潮轻咳一声。
“男主每天都会给燕辞三枚铜板,一来二去,两人熟识起来,成了朋友。男主把燕辞带回将军府,府里的人也都对燕辞很好。”
“有一天男主生辰,很多世家的公子小姐来为他庆贺,男主也把燕辞接进府。但是燕辞不愿意跟那些人一起。他就呆在房间里,一个人默默坐着。突然门被推开,男主回来了。男主不去跟那些孩子玩,专门过来跟他一起玩。燕辞说,我们只有两个人,不热闹,不好玩儿。男主一笑,说他觉得这样是最好玩的,在前面跟那些小孩闹来闹去才很无聊。。”
方潮看向白衔英的眼睛,问:“你有朋友吗?”
白衔英顿了顿:“有。”
方潮没给人当过老师,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当老师当得还挺不错的。
还会启发学生思维。
他说:“那你有没有什么时候,被朋友惊喜过?”
方潮说这个倒不是为了打听白衔英的**,而是希望他能从自己的内心,或者记忆里找到类似的东西。
一直到快上场的时候,白衔英脑海里还不时地闪过这句话。
——“你有没有什么时候,被朋友惊喜过?”
是有的。
其实白衔英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一幕,但他确实想了起来——
那时候,任务刚开始,他和男孩还没有说过话,更谈不上是朋友。
他看着男孩从收容所的后门溜出来,七拐八绕地进了那条买小吃的巷子。
他不远不近地跟着男孩身后,借着榕树的阴影藏着身形,观察男孩的动作,心中默默计算时间。
男孩买了一块雪糕,忽然侧了侧身,目光仿佛往他站着的地方扫过来。
白衔英本来确定男孩是看不见他的,这一刻,忽然又不太确定了。
于是他立刻转身,从旁边的岔道离开。
等他再转过来时,男孩已经走了。
倒是在巷子口乘凉的石凳上,他看见了一块雪糕。又听见买雪糕的大叔跟旁边的人聊天:“……现在的小孩,买两块雪糕,转头就往凳子上丢一块,浪费钱是这种浪费法么……”
那一刻,白衔英好像忽然懂得了燕辞在小道上放下披风时的心境。
片场上众人都准备好了,助理来喊他上场。
白衔英走进镜前。
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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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不要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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