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

白衔英演完这一段，就看见小唐在场边对他做口型。因为导演还没说话，小唐并没有说出声音，但是表情十分兴奋，伸出拇指像小海草一样朝他摇摆。

徐仞又看了一遍回放。

他本来以为这一镜要磨上起码五遍，但是没想到第一次拍的就让他挑不出毛病。他的第一反应倒不是白衔英演得太出彩，而且自己的标准定得低了。但是他拧着眉仔仔细细地把镜头反复回看，也没找到能让白衔英再往上提升的空间，这才抬起头，深深地望了白衔英一眼。

随后，徐仞挥了挥手，示意这一镜通过。

但是那表情，怎么看怎么有点像是不甘心学生太过优秀，导致他没有发挥水平的余地。

于是，痛苦降临在了之后上场的男主身上。

“卡，你这个台词是怎么回事？烫嘴吗？”

“表情往回收，我让你演戏放得开，不是要你演成每一帧截下来都能给人去斗表情包丑图的！”

“眼睛往哪儿看呢？！你有神吗？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为什么连眼神都是飘的！”

……

徐仞把帽檐拨到脑后，不说话了，双手抱臂往后一靠，冷冷地看着男主。

剧组里所有人都打了个寒噤。

徐仞长年带着一顶鸭舌帽，心情好的时候正着戴，心情不好就反着戴。

只要他把帽檐往后一拨，就意味着片场的冷将会从物理层面，上升到精神层面。

男主声音都快发抖了：“对不起徐导，我去调整一下状态。”

徐仞：“十分钟。”

说完这句话，他就不再管男主，而是用那两颗仿佛从西伯利亚空运过来冰疙瘩雕成的眼珠，寒气森森地盯着显示屏，看上去非常想把里面那些画面扣下来扔在男主身上。

男主几乎是逃下了场。

他看见站在场边的白衔英，顿了顿，一溜烟朝他跑了过去。

白衔英在演完自己的部分之后并没有离开。

……是因为，他本来以为方潮会来看。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但确实直到下场前，他都是这样想的。

然而，等他演完之后，用目光找遍全场，也没有看到方潮的影子。

白衔英不太想形容自己的心情。他觉得，如果他现在回去看到方潮，应该会忍不住问他为什么没有过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他决定在片场多待一会儿，直到这种离奇的失望离开他的脑海。

就在他懒得再站下去，拔腿要走的时候，男主跑到了他面前。

云思淇眼巴巴地看着白衔英：“方，方老师，你刚才演得真好。”

云思淇是童星出身。小时候参演过几部当年收视和口碑都大爆的剧集，后来又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电影学院，一路伴着鲜花掌声，没想到进了徐仞的组，第一场戏就遭到了迎头痛击。

真的痛，他心态都要崩了，双眼无神，对白衔英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你刚才演得真好。”

是方潮教得很好。

白衔英在心里纠正他。

白衔英：“有事？”

云思淇点点头，小声说：“我演得不好。”

他说完，不太好意思地住了口，转而用惭愧而又殷切的目光望着白衔英，等着他指点几句。

白衔英：……

他刚才虽然站在场边，但是完全没有注意云思淇演了什么，怎么演的。

而且，如果云思淇这是想拜神的话，那他拜错了，神的应该是他背后的方潮。

如果换成之前，他可能会留下一句“加油”，然后起身离开。

但这是方潮的身体。

白衔英问：“你觉得自己演得好吗？”

云思淇下意识摇了摇头。

白衔英：“哪里不好？”

云思淇茫然了，他刚才只顾着在徐导的目光中心惊肉跳，没有感觉出问题。

白衔英换了个问法：“哪里好？”

云思淇干巴巴地说：“没、没忘词？”

白衔英：。

他意识到自己的表达能力和云思淇的理解能力之间，可能隔着一道鸿沟。

云思淇自己琢磨了一会儿，才回过味儿来，听明白了白衔英的问题。这应该是想让他说说自己对人物的理解，然后对照表演反思一下。

他说：“我感觉，我在小道上看见燕辞的披风的时候，心里应该是挺高兴的，我刚才应该也表现出了这种高兴吧……”

他心里还是没谱，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白衔英说：“是高兴。”

云思淇的眼睛就像两只通上电的灯泡，刷一下就亮了。

然后白衔英说出了下半句：“——但不是一直都在高兴。”

云思淇：“嗯？”

白衔英：“他刚完成刺杀，成了要被重兵缉捕的逃犯。深夜里，小道很黑，他最开始看到披风的时候，应该根本看不清那是什么，只能看见一个黑影。”

云思淇郑重一点头：“我懂了。”

懂了，很好。

白衔英不准备再说，但是云思淇说完懂了，并没有其他表示，反而继续用一脸期待下文的表情望着他。

白衔英默了默，想，可能“懂了”对于云思淇来说，只是一个语气助词，并不代表实际含义。

他于是继续说：“相比于以为那是披风，他更应该以为那是要杀他的人或东西。”

云思淇兴奋地一拍手：“我懂了！所以那时候我应该是浑身非常紧绷的状态。我想到了，我可以加一个动作，就是注意到黑影的第一时间摸一下我的剑柄，做拔剑的准备。”

而刀尖一挑，才发现那是一件披风。

“一看见披风，我就知道是谁送的了。那一刻我……”

云思淇忽然睁大眼：“我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

“是放松。”

一个人在最凶险的时刻，满身都是铠甲的时候，那个他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带给他的，最先最直接的感受，应该是忽然之间就松开了所有的防备。

他怎么没想到呢？

云思淇激动地说：“所以刚才这一段，我最先是警惕，然后是一刹的放松，接着才是高兴。虽然高兴还是整个情绪的主调，但这样一来层次渐进——强！”

他深深崇拜地望着白衔英：“方老师，我叫您方潮哥吧。太厉害了简直！”

白衔英认为这句话过分夸张了。

而且，他只是用逻辑分析了一下当时男主的处境状态，“警惕”“放松”这些心理，都是云思淇自己延伸想象出来的。

他说：“是你自己想的。”

然后就看见，云思淇的眼神从深深崇拜，变成了深深感动。

云思淇：“哥，你真好！”

他们只是说了几句话，云思淇对他的称呼就从方老师变成了方潮哥，现在又变成了哥。

——小唐化的速度如同闪电。

那边助理喊云思淇上场，白衔英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但是云思淇叫住他：“哥，你看我演完这一场吧。我争取一遍过，不给你丢人！”

这句话，不知觉触到了白衔英心底。

他低声说：“为什么需要我看？”

云思淇倒是没注意道他语调的异样：“这不是哥你帮我扣出来的戏吗，那我当然想把成果展示给你看看了。哈哈哈！”

他经过白衔英的指点，现在心里有底多了。一扫刚下场时腿肚子转筋的颓丧，十分跃跃欲试。

这一场，果然一次就过了。

白衔英回到休息室。

跟他想的一样，一开门，就看见方潮靠在沙发上。

方潮打量了一下白衔英的脸色，嘴角一勾：“怎么了？”

白衔英本来想说话，但是看着方潮这副高高兴兴的样子，他顿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觉得因为心里不快就做耳聋口哑状是很幼稚的行为。但是，为了使自己显得不那么幼稚而强行开口，似乎也没有成熟到哪儿去。

方潮走到他面前，又凑近了一点：“不高兴？”

白衔英在承认和拒绝承认之间徘徊。

最终，他选择了沉默。

方潮说：“刚才给云思淇讲戏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

白衔英：“你看见了？”

“嗯，讲得挺好的。”方潮说，“你说完之后，他再上场整个都不一样了。其实他最开始演得也没有徐仞说得那么差……徐仞这个脾气啊，真是。他抠第一场戏除了是要把感觉抠出来，还有也是在故意磨演员的性子，省得以后在组里不好协调。但云思淇本身就跟块小面软团似的，至于么。”

他轻啧一声。

白衔英：“你看了他演的全部。”

“嗯。怎么了？”

白衔英冷淡地说：“没什么。”

然后他就看见，方潮的眼尾在一下下很细微地抽动着。

——那是在忍笑。

以前男孩忍笑的时候经常就是这个表情，白衔英肯定自己绝对不会认错。

方潮：“好了，我坦白行不行？你演戏的时候我也在，只不过没让你发现而已。”

其实一开始，方潮是打算光明正大站在那儿看的，但发现白衔英仿佛是在用目光找人的时候，他一下就没忍住想逗逗他，所以就随便找了个角落把自己塞进去。

“结果你就找了那么几眼就不找了，等我再出来，也没见你看到。”方潮振振有词，“你现在来怪我，你觉得合适吗？”

强行摘锅，强行甩锅，倒打一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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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