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潮吃完串串回到酒店的时候,在房间门口看到了蹲在地上作淋雨蘑菇状的小唐。
他听见脚步声,仰头看了他们一眼,跳起来:“你们出去偷吃——”
方潮:“并没有。”
小唐怒道:“我闻到了,你身上有辣油的味道!”
方潮改口:“只有我吃了。”
他一瞟白衔英:“他只看着,没动筷子。”
进组期间,食谱都要严控,小唐一听这话松了口气,但还是走到白衔英身边,想要探身过去仔细确认气味。但是他身体刚向白衔英的方向倾斜,就被他冷淡的目光冻住了。
小唐抖了抖,默不作声地往后靠了回去,小声道:“……好吧。”
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白衔英:“哥,明天下午给你安排了一个采访,基本就是快问快答的形式,这是题目卡,你看看。”
白衔英大致扫了一眼,这些问题和那个娱乐媒体团队之前给他们看过的初稿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点点头。
小唐飞快地溜走了。
白衔英把题目卡递给方潮。
方潮知道他的意思,挑眉道:“我回答,你明天照着我的答案复述?你记得下来吗。”
白衔英:“快点。”
“知道了。”方潮躺在沙发上,一只胳膊枕在脑后,懒洋洋地拿起题卡,按顺序回答了几题,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他把题目卡递回给白衔英:“你问我吧,我感觉我再这么自问自答,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了。”
白衔英正在默记他的答案,接过卡片,找到方潮上一个回答的题目,念出下一道题:“《阳止》中,你最喜欢哪个角色?”
方潮:“你猜呢?”
“……”白衔英,“这句话要记吗?”
“记什么,我是在跟你聊天。”方潮伸长手臂,用手指勾住白衔英衣服上一个装饰性的小钢环,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你走过来一点。”
白衔英遵照要求走近了,站在他面前。
方潮还是不太满意。
他又揪住白衔英的衣角,往下拽了拽:“往下再来一点,你坐在地毯上。”
这样,他和白衔英的视线就平齐了,说起话来不用费力地找他的眼神。
白衔英依言坐下,微微一拧眉。
这个位置,方潮的脑袋就靠在他肩膀旁边,时不时就有一丝带着热度的吐息从他颈边拂过,让他肌肉下意识的绷紧。
方潮却没有在意,他扒拉了一下白衔英:“刚才问你呢,你猜我最喜欢哪个角色?”
白衔英:“燕辞。”
方潮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慢悠悠地在他眼前一晃:“不是。”
白衔英:……
这个答案被否决了。
他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第二个答案,但是他不想说。
方潮用肩膀碰了碰他,催促:“再猜啊?”
白衔英抿了抿嘴唇。
他开口,冷淡道:“云思淇演的男主。”
方潮:“第一,人家演的角色有名字。”
“第二……”方潮眯了眯眼,“你要是当着镜头这么回答,那后续可就精彩了。云思淇在他的采访里cue我,我再cue回去,这不成了一个完整的双箭头。”
确实如此。
白衔英想到上一次在云思淇的采访视频下面看到的评论,将会在方潮的采访视频下重现,并且可能更加夸张,就忍不住闭了闭眼。
他压下心里隐约的起伏。
方潮说:“不是他。”
“你这也太不了解我了……”方潮叹了口气,“再猜。”
他懒散地瞪了白衔英一眼:“我就不信了,你非要用列举法才能找到答案?”
白衔英:……
事实上,他并不能再用列举法,因为他待选的选项只有两个,已经被方潮全盘否定了。
白衔英:“我不知道。”
方潮翻了个身,由仰躺变成了脸朝向白衔英的姿势。
他说:“你是怎么回事!我都已经提示到这儿了——列举法,男一,pass,男二,pass,接下来不就是男三吗?真的是,送分给你都送不到啊。”
扑面过来的气息骤然间强烈了一倍,白衔英不自觉侧了侧身。
他有一瞬间很细微的僵硬,说:“哦。”
方潮嗤了一声,屈起腿,朝白衔英的膝盖的顶了顶:“记下来,我最喜欢男三。下一题。”
白衔英:“下一题是,为什么最喜欢他。”
方潮沉默了一下,忽然道:“演男三的那个演员还没进组。”
答非所问。
——但,这是他刚才想到的,这个角色在白衔英那里毫无存在感的原因。
他转而又想到,或者说,忽然意识到,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认真跟白衔英分析过这个人物。
之前是因为演员没有进组,并没有拍到跟他相关的戏份,所以他暂时把这个人物丢在一边。但是今天听导演助理的意思,那个演员这两天就要过来了。刚好话又说到这里,方潮准备先借这个机会,大概跟白衔英聊一下这个角色。
毕竟,燕辞和男三是有不少对手戏的。
他翻身从沙发上坐起来,下巴一低,脊背微微挺直。
通过这些天,白衔英已经能够从这个简单的动作中辨别出来,这是方潮要认真了。
每次,一旦在与演戏有关的事情上,方潮总是会表现出和平常不同的样子。
投入的,闪着光的。
在《阳止》中,男三是一个地位仅次于男主和燕辞的重要角色。不同于男主和燕辞前期知己,后期反目,男三与男主是前期为敌,后期为友,最后又为男主而死。
“男三原本是锦衣卫指挥使的下属,曾经差点杀了燕辞和男主。燕辞为了报复,设计逼杀男三。男三被人追杀濒死,刚好遇见男主。阴差阳错的,被男主救下。”
“他从小被南疆的一个杀手组织培养长大,后来被锦衣卫指挥使买回去做秘卫。所以他从来没有把生命看成什么可贵的东西,无论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直到这个时候。”
方潮不准备现在就讲得太细,只是单拎出这个人物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的情节。
“从前他以为,不杀人自己就没有资格在这世上活下去,但是跟男主在一起的日子里,他渐渐终于明白,活着,就像吃饭,喝水,睡觉,根本不需要资格。前二十几年里支撑他生命的意义骤然崩塌,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于是就开始一路跟着男主。然后……就是《阳止》后半段。”
方潮说:“你刚才问我的那个问题,为什么我最喜欢的角色是他。”
本来,他很简单地就能从刚才对人物生平的回顾中提炼出来一个答案,但是不知为何,在开口的那一刻,一句诗忽然浮现在嘴边——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不曾见过太阳。”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句诗。”方潮的声音慢了下来,“……用来形容他很合适。”
然后他就看见,白衔英的表情忽然变了。
那是很难用语言去形容的变化,就像拔地而起的狂风淹没了周遭的一切,一切景象与情绪都被模糊成了无法看清的形状。
只能感到那巨风是怎样的颠沛,怎样的汹涌。
白衔英直勾勾地望着方潮。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不曾见过太阳。”这是方潮的声音。
但耳边,还有另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因为隔着经久的年岁,已经不能分辨出音色。
——“我教给你一句诗吧,我最喜欢的一句。”
接着是一串轻轻的,清嗓子的声音,很是郑重其事的样子。
男孩说:“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不曾见过太阳。”
过了一会儿,又问他:“你记住了吗?”
他听见自己说:“是你最喜欢,还是你只记得这一句?”
“我确实,那个,只记得这一句……但是我也确实是最喜欢它啊!”
“只知道一句,不能用‘最’。”
……
声音逐渐飘远了。但是,那句诗和刚才方潮念诗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激发出了一种强烈的共振,几乎让他有一刹那彻底的失神。
理智告诉他,这应该只是一个意外,一个巧合。
在遇见男孩的时候,他并没有修习过与文学有关的科目,但是后来,他在基地里补充了相关的知识,虽然学习得并不深入,仅在表面层次,但也知道了这是一首非常有名的诗。
有名到,无论它从任何一个人口中说出来,都不应该令他感到吃惊。事实上,他也确实曾经看见过很多人念出,或者写下这个诗句。
但是——
仿佛有一种超越了理智的判断,一种无法名状的直觉,在告诉他:不一样。
有什么,是不一样的。
一时间,如同被一根不知真假的细线拉扯着,这些天方潮的一幕一幕快速在眼前闪回:他忍笑时细微抽动的眼角,他张开手臂朝他扑过来的样子……
白衔英:“你很喜欢这句诗?”
“是啊。”
“为什么。”
——这是在试探。
他紧盯着方潮,感受到胸腔里心脏倏然失了序的跳动。
方潮想了想。其实他也感到有点奇怪。喜欢这句诗,仿佛是下意识的事情。就好像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很喜欢这句诗——就像是这句诗对他很重要一样。
但是具体的原因,却想不出来。
他只能含糊地答道:“就是……看着顺眼吧。”
白衔英:“是真的喜欢,还是你只记得这一句?”
“啧,你瞧不起谁呢!”方潮抬腿往他腿弯处不轻不重地一顶,“谁跟你说我只会这一句的?”
白衔英望了他一会儿,淡淡垂下眼。
他能看出来,方潮并没有撒谎,也没有掩饰的痕迹。
心脏,一瞬间忽然静了。
所有忽快忽慢杂乱无章的声音,都从他的脑海中退去。
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巨大的落空而导致的空白过去之后,白衔英恢复如常。
他平静地抬眼,低声说:“只是一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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