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男三的演员进组。

他叫伍洲，刚结束了上一部戏的拍摄就赶了过来。或许是因为前一阶段的辛苦，他的身体消瘦得有些明显，但这种瘦削和微微的骨感，刚好也贴合了男三本身倔强中带着脆弱的形象。所以徐仞看了他两眼，点点头道：“可以，注意保持。”

小唐颇有危机意识，对白衔英说：“哥，你千万要注意饮食，一定不能长胖！你看他瘦成那样，到时候你们一同框，尤其是万一摄像再给一个同角度的特写，你要是胖了那就是公开处刑。”

方潮刚好从他身边走过，听到了这句话。

他抬手一抽小唐的脑壳，冷笑：“说什么呢？就凭脸，公开处刑也处不到方潮的身上。”

小唐“哎呦”一声扭过头，只看见方潮的背影。

他又把脑袋转回来，面向白衔英，由衷道：“哥，他对你的脸真的很有信心啊！”

白衔英淡淡瞥了他一眼。

你错了。

他是对自己的脸很有自信。

这一天，剧组统筹安排了男主，燕辞和男三的外景打戏。

这里据说是徐仞在拍摄前花了三个月才挑到的好地方，山野之间，一片空阔的湖水。因为刚下过一场雪，雾凇沆砀，举目一片澄透的冰白。

好看是好看，但冷也是真的冷。

方潮走到湖边，伸手试了试。

手还没伸进去的时候，就能感到一股冰凉的寒气，像针一样穿透皮肤，刺在骨节上。

他收回手，哈出一口白气，走到白衔英身边：“好冷啊！你感觉怎么样？”

按照剧情，白衔英一会儿需要吊着威亚跟云思淇和伍洲在湖面上对打。湖水并没有完全冻住，他们大半部分的动作需要在空中完成，小部分近身缠斗则要在靠近岸边一片透明的冰面上施展。

方潮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往远处看。

云思淇和伍洲都是一脸微微发青的神色，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自闭的，仿佛想要当场蹬腿。

尤其是伍洲，他格外瘦削，在寒风中强忍着不抖，宛如一棵一撅就折的小韭苗。

白衔英却没什么反应，眼神平淡。

方潮忍不住道：“不冷吗？热一下身吧，别一会儿出危险。”

“不至于。”

方潮眨巴了两下眼睛。

这段时间他已经注意到了，白衔英的话虽然少，但用词却总是很准确。

一般他表示拒绝的时候，会说：“不用。”

但是现在，他仍然是在拒绝他的提议，说的却是：“不至于。”

方潮把这个回答在脑子里转了两圈，忽然间明白了白衔英的意思。

他顿了顿，试探着开口：“你以前，被……那个什么，送去过很冷的地方？”

白衔英：“嗯。”

在他十六岁的时候，组织曾经把他送到西伯利亚的训练营。他在那里呆了三个半月。印象里每一天，营地里都有被冻死的人。

少的时候一两个，最多的一次有二十几个。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铭记的事情，他之所以还记得，是因为这些东西确实没那么容易忘掉。

但他也懒得再仔细回忆了。

尤其是在方潮面前。

方潮凑近了一点，望着他的眼睛：“你不高兴了？”

“没有。”

“那就是想起不高兴的事了。”

“没。”

方潮扑哧一笑：“你有没有发现啊，你每次不说实话的时候嘴里都会蹦单字。”

“……”白衔英说，“并没有。”

方潮鼓励地望着他：“说了三个字了，真棒。再多说一点？”

白衔英意识到，方潮这是在逗他。

他闭上嘴，一言不发了。

方潮轻轻啧了一声，转到他面前：“说真的，今天下午拍摄任务估计不轻松。就不说这儿的环境恶劣了，我刚才听伍洲的助理说，伍洲的胃不太舒服。我看他那个状态也够呛。你等会儿排练的时候多跟他磨两下，要不到了拍的时候总失误，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收工了。”

白衔英点点头。

他长睫上落下的白雪，随着这个动作轻轻晃了晃，还有极细的冰花，在睫毛间跳动了两下。

他并没有察觉到，眼睛认真地注视着方潮，在听他说话。

方潮忍不住莞尔，故意轻声道：“诶，好乖啊。”

于是，一直到开始排练，白衔英再也没有跟方潮说第二句话。

排练中，白衔英的动作照例是无可挑剔。方潮在场边看着，微微一笑，品到了一丝与有荣焉的小快乐。

但是……

他的目光转到伍洲身上，忍不住拧了拧眉。

伍洲的状态比他之前估计的还要不对。或许是胃疼难忍，他在走位上连续犯错，甚至有两次，他打到一半突然忘了动作，苍白着脸僵在原地。

要不是后面的白衔英抽招及时，剑就要直接划在他脸上。

徐仞知道他身体不舒服，倒是难得没有发火，挥挥手让他下场休息一会儿。

再上场时，伍洲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一些，动作也渐渐找到了感觉。眼看三个人打戏配合得越来越顺畅，徐仞示意剧组人员，正式开拍。

冰湖上，飘渺的白雾升起来，像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薄云，缓慢地流动着。

雾中，三人的身影不断地交错，分开，再交错。

白衔英手腕一旋，灿烂的阳光仿佛随着他的动作被拧紧了，在色彩最浓而满的时候，凝在他剑尖一点。

然后，他向前一刺。

伍洲本来应该转身走位，但是他的身体刚一动，威亚忽然失控！

下一秒，在惊叫声中，威亚的绳子彻底失了作用。伍洲从半空摔下来，直直落入冰湖！

方潮猛地一窒。

周围爆发出的惊呼像是突然远了，听不清。

方潮猝然抬眼，就看见，白衔英吊的威亚也松了——

那一眼，应该是非常，非常短的一瞬间。

但是，就好像过了很长的时间，有很多个念头，它们在他的脑海里层层累叠，累摞成山一样望不到顶的高度。然后，这些所有的时间和意识，坍塌成了这一个微小到无法计数的刹那。

——方潮的瞳孔深处，骤然迸发出强烈的幽蓝色光点！

无法形容的波动，刹那间遍布了他视野所及的整个世界，一切事物原有的轮廓，都在这样强大的波动下化开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加鲜明而剧烈的形态。

——白衔英的能力，打开了。

“方潮！”他听见有人在耳边低声叫他。

是白衔英。

方潮被冲击得微微涣散的瞳孔，终于聚拢了起来。

他握住白衔英的手臂：“你……没事？”

白衔英：“没事。”

刚才在伍洲意外坠落之后，他的威亚也异样地颤抖了两下。他迅速调整身体重心，把大半部分的重量放在没有异常的另外两根绳子上，负责控制威亚的工作人员很快把他放下来。

他望着方潮的眼睛。那里面，幽蓝的光点急促地闪动着，显示着本人极不平静的心绪。

他的心也跟着跳动了两下，第一次因为自己的寡言而微微懊恼。

顿了顿，他低声道：“我没事。”

说完，看向方潮，发现他的瞳孔里的光点还在不正常地波动。

白衔英又重复了一遍：“我没事。”

方潮虽然眼前仍然有些晕沉，还是忍不住笑了：“你只会这一句吗？”

白衔英抿了抿嘴唇。

……确实。

剧组负责安全的几个救生员都去湖里救人了。伍洲掉落的高度不能算太高，但也不能算低，加上湖水冻得彻骨，伍洲的助理在岸边已经急哭了。

白衔英不着痕迹地向道具组的方向瞥了一眼。

刚才在半空中，伍洲的威亚突然失控的时候，他一眼看向了负责操控威亚的部门人员。

人群中，有一张面孔让他感到了一丝古怪的熟悉。

但具体是谁，却想不起来。

白衔英闭了闭眼，默默分析。

那时，应该是很不起眼的遇见，所以并没有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时间应该是近一周之外，因为熟悉的感觉很淡；而遇见他的场景应该与剧组没有关系，所以刚才看见他出现在道具组的第一眼，会下意识地觉得古怪。

他按照这两条线索，在记忆里搜寻相似的面孔。

终于——

找到了。

白衔英的眼睛遽然睁开。

曾经，在进组的前一天，他们在酒店的走廊上偶然遇见了戚知维。确切说，是遇到几个人从走廊另一头出来，戚知维正是顶头的那一个。

——那张出现在道具组中的面孔，当时，就跟在戚知维的身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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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