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互换

头痛,肩膀痛,胳膊痛,腹背痛……浑身都在痛。

但是跟疼痛相比,另有一种感觉更加强烈。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仿佛落进海里,在一片寂静的,巨大的深蓝色中下沉。

奇异的波动席卷了身体的每一处。包括身体最外层的皮肤,发丝,角膜,以及身体内部的骨骼,血管和联结的器官。像忽明忽暗的水流交织着,一轮又一轮地冲刷而过。

疼痛随之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不断的麻痒和阵阵发烫。

……就像伤口飞速愈合的感觉。

方潮睁开眼睛。

梦中的记忆转瞬即逝,眼前,世界逐渐清晰。

“你醒了!”一道欣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

这声音不熟悉,但也并不陌生。

在蓬山古寨的时候,他蹭了这个人一顿早饭,还和对方聊过天。

但是,方潮没想明白,为什么高希会出现这里。

他本来以为在床前等着他醒来的应该是小唐,他的经纪人彭成满。

万万没想到会是高希。

方潮疑惑着,撑着床缓缓坐直身子。

他忽然愣住了。

眼前的房间不足二十平米,狭小,却异常干净。在透进窗户的微光下,地砖,桌柜,甚至连床柱的铁质包边,都像镜面一样反射着雪白的,仿佛没有一丝人气的冷光。

不是医院。布置是完全陌生的,也不是他常住的住宅楼或者酒店式公寓里的任何一间。

他问:“我怎么在这里?”

——等会儿。

这声音好像不太对劲。

“郝局让我把你送回家的。”

高希扑在他床边,一脸的劫后余生:“白,这回幸好有你。你是不知道,郝局发了好大的火,把负责断桥崖疏散的三队长骂得那叫一个狗血淋头啊,差点当场就让他脱衣服走人了。”

方潮望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陷入了迷幻。

他在说什么?

他管我叫什么?

高希:“尤其是那个方潮,他的社会身份又比较特殊,如果真出事,舆论上都用不着煽风点火,关注效果直接拉满了——多亏有你,要不然,我们就是那砧板上的鱼,竹签上的蚂蚱,嗷嗷待宰的小羊羔子,就看上面是想煎着吃烤着吃还是涮火锅了。”

方潮:……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做出一个简单的动作——

扭过头。

正对着床边的是一排漆黑的衣柜,玻璃柜门就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映出他的脸。

脑海残存的记忆里,在那辆灰白色岩羚车朝他开过来的时候,似乎有个人把他扑了出去。但他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就在沿崖翻滚中撞晕了过去。

——现在他知道那是谁了。

高希仿佛说累了,倒了杯水,咕咚咕咚灌下去。

方潮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即使被眼前这个令人震惊的事实冲击得十分恍惚,全靠演员的自我修养才撑住没崩,他还是抽空谴责了一下这个人只顾自己解渴,不管病号死活的行为。

刚醒过来的时候没意识到,现在后知后觉,他的喉咙火辣辣的,嘴唇干得发黏。

这身体缺水了。

方潮转了转眼珠,模仿着白衔英冷淡的语调:“水。”

高希给他倒了一杯。

方潮接过来,喝光了,还是渴。

他揣摩着白衔英的神态,把空杯子放进高希手中,眼一抬,示意自己还要。

高希又给他倒了一杯,挺高兴地说:“白,你以前从来不让我帮你做事,连打个水盛个饭都一定要自己来。受伤了真不一样。你看,我倒的开水不是挺好嘛。”

方潮:!

他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一紧。

失策了。

他咽下最后一口水,假装无事发生,下床自己去续下一杯。

走出两步,忽然顿住了。

刚才高希的话落进耳朵里,就让他有一瞬间感到奇怪。但这种奇怪的感觉来得太轻飘,消失得又太快,还来不及被他捕捉,就像一根蛛丝落进泥土里,再也找不见踪影了。

现在,他终于意识到这种奇怪是从何而来——

高希刚才说,“受伤了真不一样。”

但是从他醒过来到现在,他就没有丝毫受伤,难受的感觉。

完全没有。

下床去接水的过程中,身体没有一丁点的疼痛。只是肩背和几个关节处有些细微的僵硬。这更像是因为平躺了太长时间没有活动,活动几下之后,就连这点异样也消失了。

……这不应当。

很不应当。

依稀残存的记忆里,是白衔英护着他从断桥崖滚落。山背上,遍布着嶙峋突起的乱石,树木横生虬结的枝干,这些东西绝大部分都是被白衔英挡下的。虽然他能感觉到白衔英在调整坠落的路线,尽可能避开这些障碍,但想想也知道,怎么可能完全躲掉。

他昏迷过去之前,那种撞击在肉.体上的闷响一直没停下过。

怎么可能没有受伤呢?

方潮思考了三秒钟,决定既然想不出来,那就不想了。

他转而问高希:“我……方潮怎么样?”

虽然高希刚才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说明他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但还是问一问比较保险。

“他没事,医生说一点事儿都没有,就是昏过去了。我估计现在已经醒了吧。”

*

白衔英坐在病床上,低头望着手机。

长时间没有触摸,手机自动锁屏。屏幕黑下去,成了一面照得不太清楚的反光镜。只能看出脸颊和五官的轮廓。

很模糊,但已经足够了。

白衔英手一动,不经意擦过屏幕。指纹锁瞬间解开。

手机的壁纸是一张浅灰色的纯色图,在最下面没有图标的位置,是一行醒目的红字:

【这是方潮的手机】

白衔英垂下眼,用力摁住眉心。

在断桥崖把方潮从车前扑出去的时候,他并没有多想。

一是当时的情形不容他多想,二是在扑出去之前,他已经在脑海里计划好了大概的线路。只需要控制力度,方向,利用途经的树木长枝卸力调整,他就能带着方潮安全落地。

但他没想到,他会在途中失去意识,昏迷过去。

更没想到,醒来之后,他就进入了方潮的身体里。

外面又一次传来微微的喧嚣声,这已经数不清是他醒过来之后的第几拨了。

应该又是有人想来看望,然后被守在门口的保镖和助理以“病人需要静养”的理由挡住。

手机上时不时有消息进来。屏幕频频亮起,弹出聊天框,都是一些表达关切的话。

考虑到这是**,白衔英并没有点开看。

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方潮的人气。

病房的门被人推开。

一个中长身形,颧骨微凸,眼珠看起来十分灵活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站在门口,顿了顿,仿佛急切到表情失去管理,猛地扑向病床:“方潮啊,怎么样,身体没事吧,还难受不难受?”

白衔英抬眼一瞥他抓来的那只手。

彭成满被他的眼神一冰,讪讪地缩了回去。

“满哥,您来了。”小唐连忙推过来一把椅子,让他坐下。

刚才白衔英已经弄清楚了,小唐是方潮的私人助理。

那这个被他用“您”称呼的人,白衔英猜测,应该是方潮的经纪人。

彭成满忙不迭地问道,“医生呢,医生是怎么说的?”

“做了全身检查,医生说没有任何问题,就是胳膊和腿上有点小挫伤。”小唐很知道他关心的是什么,补充道,“不会影响拍戏的。”

“那就好,那就好。”彭成满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的脸色莫名有些复杂,似乎是如释重负,又好像还压着一块石头。

小唐:“满哥,有什么事吗?”

“是有个事。”彭成满看向白衔英,顿了顿,他低声道:“……你的下一部戏《阳止》,我听到消息,有人在背后活动,想顶掉你的角色。”

小唐的脸色瞬间就变了:“这都快开机了……是谁啊?”

彭成满一字一顿:“戚知维。”

小唐脱口道:“就是那个靠发通稿吹自己是‘方潮第二’翻红起来的?”

“就是他。”

彭成满一想到那段时间营销号发的图片,把戚知维的精修图和方潮模糊的路透照放在一起,额头上的青筋就直往外冒。

他拧紧眉,转向白衔英:“你拍第一部戏的时候没受过什么表演训练,都被人评价‘惊艳’,我不担心你的演技。但是,这个戚知维,他之前有在国外参军的经历——在武打戏上,按他团队那边的说法,说他是‘更贴角色’。”

对方团队在背后使那些手段,彭成满并不在意。星璨在业内是顶尖的娱乐公司,有的是人去处理这些烂事。但是,《阳止》的导演在选角上的严格是出了名的。他为了一个贴角色的戏骨,愿意推迟开机把几个月都磨在上面,如果戚知维的武打水准真的胜过方潮……

小唐:“哥,太阴险了,这个人!之前靠学你炒作,现在又想踩着你上位!过分啊他!”

在第一次直观地认识到方潮的人气之后,现在,白衔英又第一次直观地认识到了这份人气背后的曲折。

这些事并不新鲜,但是——

这种人与人之间曲折,复杂,如同缠绕的绳结一样的交集,他并不喜欢。

白衔英正要说话,彭成满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徐仞。”《阳止》的导演。

他按下接听键:“徐导啊,你好你好。”

……

“对对对,是在山上摔了一跤——没事,全身检查都做了,一点儿事都没有。我现在就在医院陪着他呢。再让他休息一会儿,下午我们就准备走了。”

不知道电话那头又说了什么,彭成满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但嘴角仍然绷着笑,直到挂断电话。

他望着白衔英,沉默半晌,深吸了一口气:“徐导说他刚好在这附近的影视城里,下午想让你过去试个戏。”

“什么?”小唐一怔。

彭成满咬牙切齿:“……戚知维也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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