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潮受伤的消息传得很快，为了在离开时避开闻讯赶来的娱记和狗仔，彭成满出去找人安排了。

小唐也被白衔英找了一个理由支开。

他走的时候，又带走了看护。

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下白衔英一个人。

他拿起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那边几乎是秒接。

方潮：“你终于打电话来了。你这个手机是怎么回事，怎么连指纹解锁都没有？那个密码锁我试了几次，没解开，也不知道是触发了什么，现在手机整个被锁住了。”

白衔英：……

既“老板”之后，那种如同面对着未解之谜的感觉又来了。

他说：“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能猜出我设的密码？”

方潮一挑眉：“可我要给你打电话啊。”

白衔英默了默，终于说：“你可以借别人的电话。”

比如高希。

或者其他人。

当然，最好是什么都不做，等着他把电话打过来。因为就他们两个醒来的情况看，很明显，方潮病房里的人更多，不是可以任意说话的环境。只有等他让身边的人都离开了，再给方潮打电话，他们才能进行有效的交流。

他本来以为方潮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一直没有打电话来。

原来是一直没有找到把电话打出去的办法吗？

白衔英：“……”

方潮眯了眯眼。

“我刚才本来想说把你的手机锁上了，不好意思啊。”方潮冷冷道，“现在你的道歉没有了。”

“但……”他顿了顿，眉梢轻轻一扬，声音和眼神都往上飘了飘：“感谢还是有的。断桥崖上的事，嗯，谢谢你。”

“不用。”

即使换了身体，变了声音，白衔英的冷淡依然如常。

他把病房里的事情简述了一遍。

方潮听完，沉默了。

也许是他们两个人现在的状况太过离谱，离谱到极点了，反倒有种莫名的好笑。

方潮没忍住，扑哧一笑：“你说，徐导要你下午去试戏，那个戚什么也在？”

“那怎么办呢。”方潮懒洋洋地道，“听小唐打听出来的消息，那个团队对这个角色势在必得，肯定准备得很充分。但是现在我身体里的人是你。说实话，我在这行已经算很有天赋了，拍第一部戏的时候还请了表演老师来教。你现在一张白纸，什么都不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句“什么都不会”，让白衔英的心在一瞬间有了起伏。

他淡淡道：“你很轻松？”

“以前上学的时候听说过那句话吗：有的人语文好，有的人数学好，有的人心态好。这些都不是我。”

方潮低笑了几声，宣布：“有的人演技好，有的人资源好，有的人哪儿都好——这才是我。”

白衔英：……

果然是很轻松，还有心情开玩笑。

他说：“想办法。”

方潮：“我这明明就是在很认真地分析情况，表达忧虑，探讨该怎么解决。”

他想了一会儿，真的想出一个法子：“要不你装病吧。”

白衔英：？

年龄但凡超过十三岁，就算为了逃避上学，也不会用这种办法了。

方潮：“我觉得挺好。你就说身体还是不舒服，让彭成满去把今天的试戏给推了，等我——”

他话没说完，白衔英那边，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咚咚两声之后，彭成满走进来。

比起之前离开病房的时候，他脸上的焦虑更甚。

他绕着病房走了两圈，终于停下来，一只手捏成拳头，用力捶在另一只手掌上，深深吸了口气，“我从徐导助理嘴里问出来了，今天下午试戏的内容应该不是文戏，是武打戏。”

“武打戏，刚好是戚知维的强项。”彭成满用手撑住额头，痛心疾首，“唉！”

他说完，却看见“方潮”的眼神变了。

那双从醒来后就一直冷淡如冰的眼睛，仿佛突然间露出一丝笑。

虽然这笑意极短，如同稍纵即逝。

“武打戏。”白衔英对着手机，淡淡地问，“我去吗？”

彭成满的一应安排都很妥当，他们从医院离开的时候，虽然大批听到风声的狗仔已经赶到，但是白衔英乘坐的车还是顺利从地下车库开了出去，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他们到达影视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戚知维正在备演。

白衔英翻了翻导演助理拿给他的剧本，说：“去看看。”

他没有试镜的经验，需要看别人走过一个过程。

小唐脸色犹疑，小声道：“哥，你刚拿到本子，多看一会儿吧。等会儿再找武指来商量一下。”

彭成满左右看看，见没有外人，说话就直白多了：“你怎么能去看呢？戚知维巴不得你去看。他没准连狗仔都安排好了，就等着把你们俩试镜的这一段录下来。这就是他踩着你宣传的素材。”

白衔英想，如果方潮的表现是过于轻松，那这个经纪人就是过于紧张了。

他说：“不会。”

“怎么不会呢？”彭成满正要再说，远远看见副导演助理走过来。

趁那人离他们还有段距离，他压低声音，飞快道：“这个副导演已经被戚知维那边打好招呼了。今天这场试镜，最开始就是他提的。”

助理走到面前，笑着跟他们寒暄了几句，随即说道：“戚老师那边已经差不多了，准备来试镜，导演让我来问方老师一声，要过去看看吗？”

彭成满正要回绝，却被身旁的人打断了——

白衔英：“走吧。”

这次的试镜相当正式，戚知维甚至还简单做了造型，长袍锦绣，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似笑非笑，隐隐有肃杀之意。

白衔英对人的五官很少在意，更少评判。现在看见戚知维，也没看出这张脸跟方潮有什么明显的相似。但是，他想，如果把这个人和方潮放在一起，他会更愿意去看方潮。

机器都调整好了，试镜开始。

这是大内千岁在茶楼遇刺的一场戏。

戚知维坐在梨花木椅上，一个人朝他飞扑过来。

这是剧组雇用的武生，有功夫在身，是专门来走打戏的。

他狠狠出拳，袭向戚知维面门。戚知维微微错开身，顺势出掌一推，轻松把人挥了出去。那人踉跄了几步，扶着旁边的桌子稳住身形，转身又一拳打过来。戚知维唇角含笑，脚步轻旋，回身反手，一掌直劈下来。那个人当即摔出去老远。

效果当然是靠人演出来的。但是这段对打配合得相当流畅。副导演看着机器，频频点头。

他小声对坐在中央的徐仞道：“徐导，怎么样，我没给你推荐错人吧？你看这身形这步法，有章有度的。”

徐仞哼了一声：“也只是有点模样。”

他一贯严格，这个评价已经是表示不错了。

一个武生又提剑上场。戚知维拔剑跟他对打。身形变转间，长剑劈，刺，点，扫，剑光闪闪，如同挥舞的白练。

动作漂亮，那些眼花缭乱的招式在他手中使得也并不凝涩，放在青年演员里，这已经是很难得的资质了。

徐仞问：“他是新人吗？”

副导演知道徐仞用演员是不在乎这些的，索性大大方方承认：“是新人。文戏那边可能不如方潮有经验，但这个角色的重头是武打戏。”

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无论是弃武选文，还是弃文选武，徐仞都觉得是遗憾。

他看向机器，不再说话了。

轮到白衔英上场。

他没有像戚知维那样做全套的造型，只是换了一身方便活动又不吃动作的紧身衣。

白衔英的理由是省事。

彭成满的理由是：如果两方的水平都差不多，造型装备一定要旗鼓相当；但如果对方太强，那在硬件上就要示弱，这样方便甩锅。

一个人攻上来。还是之前那个跟戚知维对打的武生。

他照例是那套动作，出拳直击面门。但是跟白衔英对了两下之后，他猛然觉出不对。

白衔英的每一掌都很精准。

位置精准，力度也精准。这种精准，是对人体的每一处关窍都很了解，知道对方每一个动作内部的力道走势，并且清楚相应弱点才能做到的。

武生的表情一开始是惊疑，后来渐渐变成了惊艳。

这是拍了这么长时间的武戏，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在和人对打，是在真实地出拳，闪躲，见招，拆招，而不是照着导演的要求，别人往这个方向打，他就配合着向那个方向走位。

衣衫交错，人影变换，带起抖动的风声。

镜头后，徐仞的眼睛渐渐亮起来。

副导演看着他的表情，心一提，含糊道：“是还挺连贯的。那个，刚才小戚打的也挺连贯啊。”

“你不懂。”徐仞紧盯着屏幕，“这不是连贯……这是游刃，有余。”

“拍！”彭成满站在场边，一脸兴奋地指挥小唐：“赶紧拿手机拍，拍清楚一点！”

场上，剑光凛凛，剑风飒飒，虽然和戚知维做的是一样的动作，但白衔英的每一手都比他要快出一倍。

武打戏中，很多时候为了凸显比斗的激烈，都会在后期人工加速。在没有配音，没有特效，没有任何附加上去的条件时，这种动作的“快”，效果几乎是压倒性的。

剑在他手中，仿佛化作虚影。太快了，快到几乎没有了形状，只有斩断一切的威势。

空气都像断在那一线寒锋之前。

最后一招完毕，白衔英收了式。

徐仞走过来，停在他面前，深深地端详着他。

片刻，他说：“很好。”

顿了顿，又说了一遍：“很好。”

太好了。比他想过的要好，比他期待的还要好。

徐仞真的很开心，开心得都不想放方潮走。

他突发奇想，问：“我这儿还有一段文戏，你要不要试一下？这个人物他外在最突出的特点就是那种阴柔，妩媚的风姿。你试试，我来给你讲戏。”

白衔英：……

他抿了抿嘴唇，缓缓抬起手，抵住额头。

“我的头……不太舒服。”他咬字仿佛有些艰难，“……不好意思。”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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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游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