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0章

底下的流民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他们连祈求的话语,与老天讨价还价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因为比起高高在上距离遥远的天神,现今在这个混乱污浊的世界中与灾厄抗争的是人 ,是被他们唾弃恐惧的白乐仙君,是披荆斩棘为他们留存一线生机的罗大小姐。

甚至连身在罗家大宅里的罗家子弟跟长老都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他们本应该要舍身相救镇罗城的居民,可毕竟千年的时间真的太长,罗冥音的信念跟教诲早在漫长的时光流逝中湮灭。留下的罗家子孙早已失去创始人敢与天道叫板的傲气,可是同为罗家子孙,罗璃夏却毫不犹豫的带着罪问杀出一条血路,甚至在最绝望的境地,献祭神魂操纵罪大恶极之人的怨念。

古老的怨念如地狱恶鬼将大鬼撕咬吞噬,那两只带给无数人绝望的大鬼就这样在圣歌的净化跟古老怨念的侵蚀下消失殆尽,罗黎伊喘着粗气,捂着几乎要撕裂的胸口呕着鲜血,天罚雷云在他唱完圣歌后终于不再落下雷劫,没能阻止他为所欲为的阴郁雷云响着震耳欲聋的闷雷声,似乎是极度不甘没能阻止他,可是歌也唱完了,雷也落完了,天道也束手无策。

硬抗超过百道天罚,罗黎伊就算是陆地神仙也伤的不轻,甚至因为在歌唱圣歌的时候心神大乱,以致他几乎要走火入魔,可他仍在近乎血红的视野中想去把深陷在怨念中将要破碎的罗璃夏拉出来。

古老的怨念失去撕咬的对象,立刻就将目标转向使役它们的罗璃夏。而在无数折磨她的心魔幻觉中,罗璃夏那双无机质的浑沌眼眸有一瞬清明闪过,她看见罗黎伊那不要命的小混蛋竟然想过来救她,又听到江萱兰似近似远的哭声,她虽然一生傲慢不屈,却也最见不得有人因她哭。

尤其是江萱兰,她唯一的挚友。

听她这样哭,罗璃夏那双浑沌无光的眼眸悲伤地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可她仍旧不曾动摇,她握着罪问,像是紧抓着她仅有的尊严,当那些深邃残忍的怨念带着杀意跟贪婪反噬她的刹那,火红的灵力像是争奇斗艳的华丽牡丹盛放,她亲手将自己的元婴跟修为在瞬间送葬,爆体产生的灵力波动将与她签定契约的罪问跟献祭操纵的怨念,全数卷入红莲烈火之中。

纯粹灵力像是要将所有一切都烧尽似的,那些怨念嘶嚎惨叫着想挣脱这一片烈火,可是就如同罗璃夏这个人一样狠,那些怨念都被困在了这场大火,罗璃夏残破的身躯被大火吞噬,连同从她眼中滚落的大颗泪珠都蒸发在烈火之中。

「别哭……萱兰。」罗璃夏被烈火吞噬,泪珠从她眼角一颗颗滚落,她呓语呢喃着。

「罗璃夏!!!」罗黎伊嘶哑的呐喊,被鲜血浸染的声带喑哑干裂,他往前伸手想拽住那在烈火中消失的身影,可玩命般撕裂时空赶来的柏玄琴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扣住他的腰,硬生生的将他拉开爆炸范围的波及网。

从人界到魔界用一步千里也得走上两个时辰,可在他感受到留在玉珮上的神识被天雷擦过的时候,他根本就不可能有这个余裕可以慢慢走来,他只能借助虚噬界紊乱的时空,不断撕裂空间奔赶而来。

柏玄琴看着因为爆体而流散的火灵力,将罪问的怨念全都付之一炬,他其实对罗璃夏的印象停留在十四岁的高傲大小姐,之后也仅是从江萱兰口中听闻她的消息,谁知经年在见却是这样场景。

在他印象中罗璃夏非常高傲,但她的高傲又像是用最精美的琉璃堆砌而成,原本他以为这女子大抵会在不断追求理想的时候遭受无数挫折,用无数时间蹉跎她的傲气 ,谁知道这人傲气不减,锐气不消,在年轻气盛的时候,持有着她的傲慢自尊又守着她的本心信念,在滔天灾祸跟前葬身火海。

就算是心冷如他,柏玄琴也觉得太过可惜。

罗黎伊几乎要走火入魔,他全身的经脉都因为灵力枯竭撕裂般的剧痛,他被柏玄琴扣着腰才勉强站稳,他胸口剧痛难忍,却看着脚下的碎石砂砾,双眸失焦的呢喃:「时也……命也……」

所以才这么残酷吗?

他近乎残酷而自虐的这样想着,又近乎本能地开始从头盘点所有的一切,他自认他改变了这些人的轨迹,事实也是如此,本该沦为废人的青文冬恢复修为,应该要 踏入魔道舍去自尊的罗璃夏修至元婴,而应该要在魔血之中失去理性的柏玄琴甚至都可以维持着理性,至今为止都未曾滥杀无辜过。

可是萧亦雪仍死在了赶回梦霄门的路上,罗璃夏仍在对抗灾祸的时候死无全尸,罗黎伊已经隐约的探知到残酷的真相,可是他仍旧不死心,他怎么能死心 ,他怎么可能死心?

此刻的罗黎伊就像是愚蠢的夸父,追逐着远在天边的烈日,遥想着可笑的愿望,可他不是巨人,甚至在这路上都死了上万次,即便如此他也停不下来 ,不管死亡多残醋的铭刻在灵魂上,他都仍固执地追逐着。

若他能简单的放弃,何苦在数万条时间线穿越无数时空,又死上无数次?

但坚定不移的灵魂,在见证无数次的不可变动,从未松懈的神色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空白,像是迷路的孩子无措,他双眸朦胧迷茫的望着地面的碎石瓦砾,当从未停下的脚步被迫停下,真正抬头望着远在天边的烈日,罗黎伊终于感觉到深刻的无力跟前所未有的可笑。

爆体散溢的火灵力遵循着罗璃夏死前最后的意志,猛烈燃烧得像是怒放的红艳牡丹,汹涌烧尽从罪问中挣扎逃窜而出的怨念,火焰跟漆黑怨气的互相吞食又迸发零碎残片的场景在空中不断翻腾。

而底下的断檐残壁中,江萱兰因为眼睁睁目睹罗璃夏在她眼前爆体,早已精疲力竭的身体呆立在原地,所有的温润优雅从容不迫都剥离破碎,美丽清丽的容颜染上尘埃碎屑跟惨澹空白,她日夜固守无数次小心保护,就算道心沉寂修为再不能有任何精进,她也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看着罗璃夏死去。

在她无数次的设想中,是自己毫无长进的修为拖累罗璃夏,然后在这纷扰乱世中死在某一场抵御灾祸之中,或是自己的存在渐渐埋没在世人不断脱颖而出的光鲜亮丽中,而她会落寞又心甘情愿地看着在光鲜亮丽中最耀眼的那抹紫衣在其中大放异彩,而她在安静的角落中为她掌声。

可是罗璃夏就这样死了,死在她追逐理想的路上,死在她的傲骨铮铮不肯屈服的傲气中,尤其是死在她拼死庇护的人民跟前。那抹艳丽紫衣应该在乱世之中怒放精彩,争夺最耀眼的荣耀,然后登上无人能及的伟岸殿堂,可是罗璃夏在死前一点犹豫都没有,就像是那些几乎触手可及的明媚未来,对她而言是那么不值一提。

那些荣耀也好,名声也好,无人可篡夺的耀眼未来也罢,都在罗璃夏被烈焰吞噬时就都付之一炬。

江萱兰一直以为十年的求而不得已是最寂寞的苛求,但她知道罗黎伊满心满眼都只有柏玄琴,所以她不争不抢,退居暗处,在只有她的地方独自黯然神伤,而知道这些的只有罗璃夏。

空中的火焰终于将那些陈旧怨念吞噬干净,而逐渐熄灭的火焰零落飘散在逐渐透亮的光线之中,幽暗沉寂的天色在大鬼跟怨念都消失现在,厚重的乌云逐渐散去,几束细微的光线仿佛笔直的道路从云层中穿透下来,在风中零落的尘埃闪烁着碎光。

江萱兰在一片散落尘埃的废墟中跌跌撞撞,她踩上残砖破瓦,用圆润细腻的指尖死死扣住尖锐的石块,身形狼狈的缓慢靠近罗璃夏殒落的地方。

她们两人像是天涯海角彷徨无措的迷途之人,两人互相依偎扶持对方,可是罗璃夏走得太快,没过多久江萱兰就发现这个人的锐利跟美好,她像是盛夏怒放最 艳丽的花卉,可偏偏她的艳丽又在无数风雨中不断淬炼,于是她的美不再只有娇弱的瑰丽,更带上不偏不倚的坚强韧性。

决不退却的罗璃夏,跟不断忍让的江萱兰,她们一点都不像,可是弱点却一模一样,于是她们惺惺相惜互相陪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求而不得不再是那个年幼的少年,而是遥站远方的瑰丽身影。

江萱兰在无数次的滑落的碎石中,又从破瓦中挣扎爬起,她脚下一深一浅,几乎无法站稳,但她仰望着曾蔓延整片天空的火海逐渐熄灭,只剩下最后捧将要消散的火烛时,眼泪终于从她的眼眶中夺出。

那抹明媚的紫衣似乎还烙印在她的眼中,可是转瞬间就只剩下一片火海了,江萱兰有种自己的情感被狠狠扯出的疼痛,一直停滞在她心中的人要离开之前,竟然一声都没有说,罗璃夏怎么舍得……

妳怎么舍得!

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滚落,江萱兰几乎泣不成声,她挣扎的爬到碎石残瓦的最顶端,用尽全力伸出双手,将那一盏微弱的火苗小心翼翼地捧进掌心。

一身素衣早已被鲜血跟尘土染的脏污不堪,整齐披散在身后的发丝纠结肮脏,可江萱兰全部心神都只放在掌中就要熄灭的火烛,她将额头轻轻靠上涨中那微弱的火苗,用自己所剩不多的灵力去尽力维系这最后一抹灵魂残片。

「小夏……妳别走,别一个人去到……」江萱兰轻声的哄着,声音是那样温柔如涓涓流水,可水流太细,她哽咽强忍,却止不住眼泪滚落,声音颤抖,她近乎哀求的低声道:「别一个人去到我到不了的地方……我找不到妳了,小夏……」

那片曾可以将深邃古老怨念烧尽的凶猛烈焰,如今在江萱兰的掌心却无比温顺,像是本能的认出了捧着它的人是谁,火烛轻轻摇曳,又慢慢明灭,江萱兰小心翼翼 又无比珍重的捧着这将要消散的烛火,轻声温柔的哀求哭泣,可是那盏火烛却仍旧渐渐弱下,就像是这抹火烛的主人一样任性又霸道,一点都不听人说话。

江萱兰将掌中的火烛捧在心口,佝偻着弯下腰用全身去护着这盏将要熄灭的火,深怕有任何一点风都会将这最后一点火给吹散,但是火焰仍旧慢慢微弱,在将要 熄灭前,最后猛的燃烧了下,像是眷恋似的蹭了江萱兰的胸口一下,然后湮灭在黎明到来的前夕。

江萱兰在感觉到胸口的热意消失了温度,一直死死扣押的情绪终于溃堤,无法挽回的悲伤溃不成军的将她彻底压倒,她无比卑微的佝偻在尘埃废墟之中,怀抱着再也不会回来的温度,声嘶力竭的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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