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玄琴與羅黎伊的清冷雙眸對視，過了會兒他默默轉開眼神，羅黎伊看見他脖子有些紅起，他忍不住起了使壞的心，伸出冰涼的指尖輕輕點了下柏玄琴的頸側。

柏玄琴因為他指尖的冰涼輕輕顫了下，隨即他轉回眼神看向惡作劇的指尖，抬手捉住羅黎伊使壞的手心，接著他朝他身前走進一步，將冰冷的掌心揣進懷中，他垂下眼眸，沉著的眼睛望著羅黎伊不發一語。

羅黎伊看著頗有壓迫的男人，後知後覺的瑟縮了下。

羅黎尹：「……」他對他們堂而皇之的調情翻了個白眼，然後看向等著他回答的邦緣光：「我在這裡待的時間很短，但基本都聽伊的，想法也跟他一樣。」

邦緣光聽到他們的回答，神色不變，只是道：「既然如此，我便當做什麼也沒看到。」

他們剛談論完，遠處有人走來，韶羽黑著臉，氣勢洶湧的扛著關刀向他們走來，他身邊的韶逸則是拖著大刀，神色不善的跟在身邊過來，兩人神情都一副踩到狗屎的表情難看，如出一轍的面孔難得擺出一模一樣的表情，要不是韶羽仍舊穩重，而韶逸基本上就是咬著牙正碎念著罵人的話，怕是連羅黎伊都一時分不清他們誰是誰。

「那隻死狗死在幻境裡不出來！」韶逸一過來就臉色難看的罵道，他拖著大刀的手腕有些怪異的彎著，仔細一看原來是手腕骨頭碎了，也難怪他臉色難看。

韶羽沉著聲音，神色兇惡的扛著關刀，「他是狼，你才是狗。」

「那他也是真的狗！」韶逸啐了聲，憤恨鄙視至極，「我他媽都把事實甩他臉上了，他竟然還不信，還打斷我的手？！他最好給我死這裡，不然我跟他沒完！」

韶羽：「……」他額間爆出青筋，似乎在忍著不要暴揍他弟，羅黎伊眼睜睜的看著他深呼吸，握緊關刀握把後又鬆手，最後從惡鬼臉變回正常的表情。

……不知道為什麼，他有點慶幸羅黎尹不會這樣氣他，雖然他是天生的病態人格，但一直都很聽他跟艾克和愛蓮娜的話。

在韶羽跟韶逸過來後，邦緣光神色淺淡，確定跟他們進來的狼族確實脫離不了困住他的幻境後，開口：「剛剛我們經過的是大鬼虛境的最外層，我的部屬都是折在第二層，至今無人進到最裡層。」

「第二層是凡塵求而不得的遺念，從這裡開始時空紊亂，不同時間的生靈殘影有可能出現在同一個時間或空間，我們都要注意，這裡出現的所有生靈都只是殘影，是因為諸多因素被深深刻劃進魂魄的遺念，最終體現出來的模樣。」

邦緣光向他們說明完後，視線最終停留在柏玄琴身上一瞬後，又收了回去：「若有心魔者，特別需要注意。」

柏玄琴神色平淡，沒有回應邦緣光的提醒。他的心魔早在第一次雙修的時候就歸化的差不多，之後的日子他的心魔逐漸被化解，直到第二次雙修之後他已經徹底與他同化，早就沒有這個問題了。

羅黎尹在這時候開口：「青文冬的心魔大概在第三層，不曉得有沒有被大鬼吞掉。」

聽到這番話，羅黎伊神色微微一頓，平靜地看向羅黎尹：「你有做防護措施嗎？」

羅黎尹看到他眼底的質疑，嘗試辯解：「我做了，真的，我只是騙他們跟我做交易，又不是騙子。」

羅黎伊聽了，倒也不怎麼生氣，畢竟他覺得就算十五年前他半身弄了金鐘罩把心魔保護起來，十五年過去那些防護有沒有效都不好說，況且離更蘭能那麼準確地把上百隻大鬼都丟來落仙谷，怕是早知道這裡有什麼東西了。

離更蘭那樣的人不可能會做白工，怕是在把大鬼帶來前就已經有所計畫，這樣看來要把青文冬的心魔找出來，得費上一點心思。

他們一行人在這一片靜謐安穩的鄉村小道上簡單商量後，就繼續往小道前方走去，幾乎是每走幾步，身邊的景色就會變換一次，建構景色的色彩跟線條像是不安定一樣的不斷變化，像是訊號不穩定的螢幕一樣，但很快地隨著他們越往前，身邊的景色從光怪陸離的場景逐漸統一、安定、最後固定在熱鬧繁華的凡人首都，人來人往摩肩擦踵的熱鬧市集，林立在街道兩旁的小樓，四處都有販賣的吆喝聲。

這座成名為寧韜城，五大家族中柏家所在的城市，也是人界中其中一座規模龐大的城市，因為正好處於人界各大城市的交通要塞，所以商業興盛，連帶著來往的人也多。

羅黎伊除了因為先前收到委託曾到此處除祟外，也是因為這裡來往的人各有族群，甚至偶爾可以見到邊塞之處的人們，金髮碧眼的商人在黑髮黑眼人群中特別顯眼，從寧靜的鄉村小道一路走來，最後幻境的場景竟然是寧韜城，也讓羅黎伊有些意外。

「這裡是哪裡？」韶逸問。

在人聲鼎沸的街道中，他們之中沉默了一瞬，羅黎伊才開口：「寧韜城，取寧靜悠遠跟韜光養晦的字，人界五大家族的柏家在這裡。」

羅黎尹嘴角勾了下，微微瞇起的眼睛興趣盎然地看著眼前熱鬧的街道，「柏家？說起來我前陣子去，寧韜城都差不多成廢墟了，難怪我認不出來。」

話剛說完，就看到羅黎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羅黎尹頓時舉起雙手，真誠的解釋：「我先說，不是我做的，柏家自己要內鬥爭權，大鬼又剛好去襲擊，所以寧韜城才沒的。」

羅黎伊這才收回眼神，他知道羅黎尹說的都是真的，然後他將視線轉到柏玄琴身上，雖然他們一開始的婚約是雙方家族訂下，但是原主的母親在羅家沒有地位，去求到的婚約自然也不是什麼具有效力的東西。

柏玄琴一出生就被生母丟棄，但柏家也確實知道有這麼一個孩子，所以在原主的母親千求萬求的糾纏才搬出這一個被丟掉的孩子，塘塞著定了婚約，原主的母親也真的信了，而他們的婚約也就這樣被訂了下來。

那時候羅家跟柏家怕是都沒想過，被丟掉的孩子竟然會被蕭亦雪撿去夢霄門，而四年後原主則被青文冬撿到，也帶去夢霄門。

這種跟鬧劇一樣的婚約就這樣糊里糊塗的有了效力，但是說起來好笑，原主好歹在羅家生活過一小段時間，就算對鎮羅城陌生，但至少他說得出一句我曾住在這裡。

但柏玄琴的壯況完全不是，他是在落魄的小村落被蕭亦雪撿到，他那時都五歲了，對於自己出生在哪完全沒有概念，如今他修了仙，成了魔，最後成為魔尊，這時的寧韜城也在劫難中毀去，他第一次看到他的出生地，竟然是在大鬼虛境的幻境。

思及至此，羅黎伊悄悄的探出手去勾著柏玄琴的指尖，查覺到他的舉動，柏玄琴垂下眼簾看向羅黎伊的小動作，而後大方地直接牽住他的手，沉聲問：「不舒服嗎？」

「沒有。」羅黎伊感覺臉有些熱，但又想安慰這顆大石頭，所以忍著羞恥沒有把手抽回來，而是低聲快速的道：「我在的。」

柏玄琴微微一愣，這才發現原來羅黎伊是怕他傷心，他忽然就有些無奈，但仍舊低聲安撫道：「我知道。我對自己的出生不怎麼在乎，你在便好。」

羅黎尹在一旁狂翻白眼，顯然覺得自己的眼睛要瞎，然後湊到一臉驚駭的韶逸身邊跟他互相取暖。

韶逸幾乎是一副看到鬼的驚嚇狀態看著羅黎伊，「不是……他之前是這樣的人嗎？無情道呢？？？」

羅黎尹心痛的無以復加，「無情道都阻止不了他找對象，我好好一個半身就這樣變成腦殘，我好痛苦。」

羅黎伊：「……」

柏玄琴眼睜睜的看著羅黎伊渾身越發冰涼，那股無情的神性逐漸攀附，他有些哭笑不得地低聲哄道：「不氣，他是你半身，都是一樣的。」

羅黎伊：「……」不知道為什麼，他一點都不覺得被安慰了。

突然就被罵回來的羅黎尹：「……有本事你再說一次。」

韶羽淡淡的看了眼羅黎伊跟柏玄琴的感情現狀，他不像韶逸一樣驚訝，他畢竟是兄長，性子沉穩許多，族內許多事情也都是由他出面處理，倒不至於這麼容易就大驚小怪。

同樣平靜的還有邦緣光，他比這裡的所有人跟妖都虛長了幾百歲，雖然銀犬的韶羽跟韶逸後生可畏，但終究都未滿百歲，太過年輕，還是容易浮躁，因此邦緣光這樣性子沉穩的妖在，有的時候還是有些作用的。

比如看著快要鬧起來的幾人，邦緣光在此時出聲：「初來乍到，不如先各自去探這座城鎮的虛實，銀犬修為不夠，跟著我走，你們三位打算如何分配？」

柏玄琴正要開口，羅黎伊搶先道：「我們三人分開，比較有效率。」

「……」柏玄琴幽幽地看著羅黎伊沒有說話。

羅黎伊查覺到他譴責的眼神，輕輕咳了聲，然後側過身子低聲道：「我知你擔心，但我可以的，我已經好上許多了。」

「你不可以。」羅黎尹不知何時默默的湊過來，幽幽說了句，惹得羅黎伊收斂神色看向他，羅黎尹和他毫無表情的互相對看，然後開口。

「你不要以為這顆大石頭不知道就沒事，急性創傷沒有這麼快好。」

羅黎伊神色平靜，毫無波瀾：「我好了。」

羅黎尹用一模一樣的表情看著他，開口：「好個屁。」

羅黎伊：「……」

他抿了下嘴唇，打算再負隅頑抗一下，但不等他回應，羅黎尹獨自一人朝一個方向走去，同時抬手在空中晃了晃，「我們分三個方向探，也算有效率了。」

漆黑火燃的衣襬在人海中瀟灑飄逸，很快的羅黎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邦緣光那雙穩重的紅眸從人群中轉向羅黎伊跟柏玄琴。

「仙君你現在狀況如何？」

柏玄琴撇了羅黎伊一眼，開口：「他先前抗下上百道天罰，還未休養好，我與他一道。」

邦緣光露出理解的神色，然後眼眸含笑的看著羅黎伊：「看樣子仙君的手足很了解你，有魔尊在你身邊也好，你也不能衝動行事。」

他這副神色包容寬大，彷彿長輩在看年幼的孩子似的溫和，但又像是朋友之間的欣賞跟擔憂，他的態度和善，彷彿之前因為幻境得知他們是外界之人的事並不存在。

羅黎伊垂下眼簾，向邦緣光拱了手，「那我便與玄琴一道，多謝妖尊擔憂。」

外界之人會對他們的世界產生什麼影響，一切都是未知數，但是這個塵世現在災難這麼多，也的確是因為他們在這個世界產生的蝴蝶效應，即便邦緣光不知道這件事，絕大部分的人都會往這個方向去想。

邦緣光是知道的，卻相信他的人品，未曾對他要做的事有更深的懷疑。

他們一行人分成三路去探索這座幻境中的寧韜城，在繁華熱鬧的街道上，鎮民熱情的做著生意與外地過來的商人來往，而這些形形色色帶著各個地方風俗民情的商人們，則將自己家鄉的特產也分享給這座城市，讓寧韜城不再只是單單一座城鎮，這座城鎮是文化的匯集點，所以在這裡也能見到許多文化融合之後的有趣景象。

有熱辣活潑的女郎穿著單薄吆喝著販賣胭脂，也有帶著面紗的文雅男子販賣著上好絲綢，甚至連開在街道兩旁的酒樓茶館也人來人往絡繹不絕，而不同得地域風情孕育出來的文采風光自然也大不相同。

來自各地的文人雅士在這座城市，也能找到風格迥異的許多同伴，羅黎伊走在喧嘩人群，看到最近的一家茶館有兩位操著不同腔調的文人在對詩，但因為腔調相差太多，反而讓他們在字句上有了爭議。

眼看著他們爭的臉紅脖子粗的，羅黎伊默默地湊過去看起來，柏玄琴自然也跟在了旁邊，在看到那兩位文人已經不滿足口頭之爭，逐漸上升成拳腳相向時，開口道。

「江師兄……江宗師以往在凡間與其他文人比拚文采時，有時比不過，亦會如此。」

柏玄琴語氣平靜地像是在閒話家常，羅黎伊看著那兩個文人都忍不下去，開始拳腳相向，但因為兩人都是四體不勤的文弱書生，所以他們打起來時很輕易的就被旁人拉開。

「我從未有機會看到江宗師在茶館酒樓的樣子。」

柏玄琴輕輕一頓，而後伸手牽住他冰涼的爪子，「無事，我也是聽說。」

羅黎伊淺淺笑了下，這一抹笑讓他如冰封始解似的回暖。如今他雖然無情道不刻意運轉，但他身上總是有種飄渺依存的清冷高雅，像是聖潔的神性被剝離後留下的一抹優雅神格，柏玄琴看著這樣的他，心裡有些暖又有些疼。

他很清楚羅黎伊是個早該飛升的人，但他硬生生地在將要飛昇那刻為他駐足，因此完美的道心有了一點再也消彌不掉的瑕疵，無情道大成讓他有了陸地神仙的境界，但在邀約他成神的天道跟前，他卻轉身走回凡間，從高貴清靜的九天之上走回紅塵滾滾的凡世，自此白樂仙君不論再怎麼高冷聖潔，也只是個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