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鬼来的很勤快，都快赶上打卡上下班了，只要一下雨，高若愚回家就会有热乎乎的饭菜，吃了几次以后，他还真的给那个鬼烧香，烧纸，前前后后买了小一千的冥币，想着不够了再给对方烧，反正他一个单身汉，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也不差那几百块钱。

日子过得久了，就会习以为常，一人一鬼相处的颇为融洽，直到有一天，高若愚觉得自己嘴欠，问了一句：“你有喜欢的人没有。”

这问题直接让江启臣半天没说出话来，高若愚打个哈哈，自知问题提的不合适，刚想转移话题，就听对方开了口。

“有。”

高若愚一愣，再抬眼看过去的时候，就见对方那双浓墨一般的乌黑眼眸中仿佛汇聚了百年的星光，那里面蕴含的期盼与等待有如实质，太过灼热，太过烫人，让人呼吸一窒。

也让人一颗心砰砰直跳。

他下意识地拿起桌上的水杯想喝一口借以掩饰一下内心的别扭劲，却被开水烫了个正着，顿时一蹦三尺高，撞翻了桌上的茶杯，被江启臣眼疾手快地一拉，才没踩到四分五裂的茶杯碎片上。

江启臣一边收拾碎片，一边慢慢开了口。

“……以前有一位将军，腰间常佩着一块玉，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他心上之人所赠，他期盼的，正是班师回朝，百战归乡，荣归故里。可他那时战败，人已成为澧昭俘虏。”

骨节分明，修长瓷白的手指捡碎片的时候也是优雅至极，高若愚突然觉得这样的手不适合干那种糙活，万一被划伤了……

“你放那放那，别弄了！我弄！”

他把人挤到一边，接过碎片的时候，指尖恰好触碰到了对方冰凉的体温，被烫了一下似的缩回了手，脸上腾地一下热了起来，忙不迭地开口想转移一下注意力，于是结结巴巴地问道：“然、然后呢？”

他把碎片扔进垃圾桶，恰好背过身，没能看见身后江启臣盯着他背影的眼神。

浓烈到极致的哀伤，痛苦，与绝望，想要化作浪潮轰然砸下，却都被他生生忍住，克制的极好，所有的情绪尽数收进一个眼神中，只在对方看不见的时候，稍微流露出那么一点点。

“后来他里外联合，反攻澧昭，澧昭死伤无数，断水断粮，将士们支撑不住，气候将尽。”

战鼓隆隆，千弩齐发，箭似飞蝗，澧昭士兵应弦倒地。

“再后来，澧昭国破，将军官拜伏波将军，一个本应前途无量的人，却做了一件为后人口诛笔伐的事情。”

高若愚轻声开口，怕会惊扰了对方。

“他做了什么？”

“……屠城。将军从澧昭返回中原后又离开，突然大开杀戒，屠戮了百万生灵，身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握着一块玉。大雨下了七天七夜，那块玉被血水浸了七天七夜，无数冤魂的不甘、怨恨、怒意，让玉聚了三魂，生了七魄，渐渐的有了灵。他以百万生灵换了一人入轮回。”

屋里安静了半分钟，高若愚眨眨眼，他有几分局促地坐近了些，心脏咚咚跳个不停，真想把手按在胸口让它赶紧安静些，声音大得好像旁人都能听见似的。

他试探性地问道：“后来呢？”

“后来，玉化了形，在世间流连，从懵懵懂懂到神志清醒，一直在寻找将军，可总是找不到，原是将军生前杀孽太重，冥府不收，即便费尽心机让他走了轮回路，也终究只有二十年的寿命而已。”

“二十岁……”高若愚喃喃地说：“要是放到现在，还在读大学，人生还没正式开始。”

“对，”江启臣眼睛一弯，“你今年多大？”

“二十九。”

“二十九……最后一次了。”

江启臣垂下目光，浓密的睫毛遮住眼里翻涌的情绪，他的手指微微蜷起，感受着刚才被触碰到的地方。

窗外的雨逐渐小了，天色也逐渐亮了起来，黯哑灰白的天光将他的下颌勾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一动不动的时候，像极了一尊精致无比的雕塑。

高若愚将呼吸放轻了，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侧脸，刚要开口接着问：“什么最后——”

“今天晚上，你哪里也不要去，听见了吗？”

江启臣突然抬眼，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与郑重。

他向来都是温温和和的，不管高若愚说什么四六不着调的话他都一笑而过，会做饭会宠人，无奈的时候也只是莞尔一笑，说话也是不疾不徐，还带着点懒散，从没像现在这样过。

就好像，就好像高若愚如果不答应他，下一秒他就会彻底翻脸似的。

“我……”

“来不及了，”晨曦的光打了进来，江启臣在呼吸间就已经往后退了一大截，躲到了阴影里，被阳光照过的地方丝丝缕缕泛着白蒙蒙的雾气。

鬼也会受伤吗？

这个念头刚一起来，就听一声——

“高若愚！”

他慌忙看过去。

江启臣脸上的焦急显而易见，他的身影正逐渐变得透明，人也变得不真实了起来。

“今晚别出去，听见了吗？”

“好！”

江启臣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彻底消失不见了。

明亮的晨光打了进来，空气中金色的尘埃缓慢又悠闲地浮动着。

江启臣刚刚坐过的地方，连个压痕都没有，就像……就像他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他到底……

高若愚有点恍惚，那个人，那只鬼，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