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到阳台上，风吹了进来，小桌上的书页跟着翻了几页，一杯茶水早已散尽余温。

大白熊犬趴在地上享受着阳光，半梦半醒中晃两下尾巴表明自己还活着。

突然间，它好像听见了什么动静，耳朵一下就支棱起来，紧跟着一骨碌起身，冲着楼下飞奔而去。

江启臣从车里下来，熟练地一转身就躲过大白熊犬热情的哈喇子，顺势在狗头上轻拍了一下。

“就你最欢。”

他抚了抚狗身上的皮毛，眼神变得柔和.

江启臣管它叫“踏雪”，是因为他见到这家伙的时候，对方还是一个小小的毛团子，踏雪而来，骨瘦如柴，脏得不行。一步一个小雪坑，东倒西歪地就往他脚下蹿。

“也不知道你以前是不是匹马。”

踏雪眨着黑豆豆似的眼珠子，汪汪两身，似在回应，亦步亦趋跟在江启臣身后，难得连路过的缅因猫都没搭理。

江启臣挑了件白色衬衫换上，犹豫着，还是发了条语音消息。

“萧大哥，医院那边跟我说你升白针今天还没打，你别忘了。你下午休息，签约我自己去。”

下午的签约是擎苍集团与海白市政府签订战略合作协议，全程直播。

萧南烟化疗后身体太弱，需要静养，能不动他就不动他。

手机轻轻震动，一条语音消息传来——

“一会就去医院，放心，签约你先去，我晚点到。”

呼吸有点急促，气息也有点不稳。

江启臣系领带的手一顿，问：“锻炼呢？”

语音条再次传来，有些嘈杂，隐约能听见击打沙包的声音。

“训人呢，”萧南烟发出一声轻笑，“放心，我没怎么动手，行了先这样。”

江启臣垂下眼睑，眉目柔和，斯文俊秀，他戴上眼镜，系好袖口的纽扣，温柔地拍了拍大白熊犬的脑袋。

“等我回来。”

·

与此同时，高若愚正趴在地上，满头大汗，呼哧带喘，黑色工字背心上都是一片一片的盐渍印子。

“起来，”萧南烟蹲在训练凳上，嘴里还嚼着烟草叶子，问：“擎苍现在最右的是谁？”

高若愚从地上爬起来，脸肿得老高，肩颈手臂肌肉都充了血，青筋根根分毫毕现，他吐了一口唾沫，纸巾上都是血。

“张志华。”

紧跟着，他又一拳挥向萧南烟，动作虽然流畅很多，却依旧被对方轻松躲开。

“速度太慢，核心收紧，拳太松，要像这样！”

高若愚只觉鼻梁一酸，生理性泪水嗖的一下蹿了上来，他仰倒在地，半天没爬起来，只能从模糊的视线中看见萧南烟背着光冲他伸出一只手来。

“我以前打黑拳的时候，七十九战七十八胜，七十七次打死对手，”萧南烟声音沙哑，陷入回忆。

“跟启臣上台的时候，那小子不大，少年人，心高气傲的，着急用钱……重心踩死，再来一遍。”

高若愚肌肉酸痛，视野模糊，身上被汗水滑过的地方都带起火辣辣的疼，一片一片削着皮肉。

“他藏了把刀，我也藏了把刀，倒是好笑，我俩身上就没剩什么好地，打黑拳的，大头下赌注了，我们就得往死了打。”

恍惚中，高若愚听着那些旧事，也不知道自己训练了多长时间，又和萧南烟对打了多久，他本就大病初愈，这样高负荷运转后有一种身体的零件全都散架的错觉，到后面已经不记得萧南烟说了什么了。

“起来！”

高若愚浑身一抖，条件反射地爬了起来，软着脚就要往前冲，高强度训练将身体逼出了本能，挥拳出拳间都带了几分戾气，这才通过了萧南烟给他特殊制定的，每月一次的考核。

“还行，勉强及格，明天休息，后天继续。”

萧南烟刚要走，衣服就被人拽住。

高若愚半死不活地趴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气若游丝，萧南烟只能从他肿胀的脸中找到半只还看得过去的眼睛，看到里面的坚定倒是一点都不少。

“……带我一起。”

萧南烟只轻轻一拽就将衣服拽了过来，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毛线帽，将光秃秃的脑袋全部包住，漫不经心地问：“你确定？”

“嗯。”

距离两人上次在咖啡厅见面已经两个月了，这段时间里高若愚全程跟在萧南烟前后接受“萧式教育”。

法子很简单，直接上实战，派系斗争、灰色地带，暗地里不适合江启臣亲自出面但以前需要萧南烟去解决的问题，现在逐渐都扔给了高若愚。

除此之外，萧南烟有空就把高若愚往死里练，拳法、格斗、单兵作战技巧、射击等，以一种拔苗助长的填鸭式教学疯狂碾压高若愚的身体和心理。

“你要是在我这都过不了，还怎么服众？”

萧南烟曾经脸色惨白的一边躺在病床上输血，一边打电话质问高若愚，声音幽幽，警告和威胁都在其中。

那会江启臣刚进病房，手里还拿着两盒补血药，听见这话就问怎么回事。

“没事，”萧南烟立即恢复了那副痞里痞气的样子，“手底下一小孩，被我说两句。”

紧跟着他就被江启臣强按着灌进去一口补血药，后来直到血红蛋白上到一百二才让他出院。

“我都说了那玩意我不喝，喝了还得吐，就不应该让大夫开，”萧南烟一个急刹，抬眼看了下前方的红灯，手指在方向盘上已经不耐烦地开始敲打起来，“要不是刚才非得从医院绕一下，现在应该到了。”

高若愚咬牙切齿地从前后座之间的缝里爬出来，一度觉得刚才的急刹是蓄意报复。

“你今天不打针明天白细胞只会更低，不喝药明天贫血了我看你怎么办。嘘，提问了。”

高若愚将手机音量调大以方便萧南烟也能听见，手机上正是擎苍集团和海白市政府战略合作协议签署的全程直播，现在已经到了记者提问时间。

车子嗷一声就飞了出去，一路火花带闪电。

“江启臣先生，”此刻一名记者接过话筒，直言不讳地问：“现在网络上流传着一种声音，擎苍集团近几年垄断独权，导致众多小企业被数据封锁，面临灭顶之灾，陷入至暗时刻，降薪裁员此接连不断，我方工作人员收到最新报况，荣光大厦外现在已经聚集了很多抗议群众，对此您怎么看？”

江启臣微一挑眉，眼里似乎还有些笑意。

“如果您想问我对垄断的看法，那么解决方案有两条，一条是协助，比如擎苍正在做的数据共享；另一条是互助，培养中小企业的竞争能力，让它们跨过临界规模，从而获得竞争机会。另外我要澄清一点，擎苍从未对任何企业进行过数据封锁。”

声音通过手机传来，清冷得像是冷兵器交接时的一声响，坚硬、锐利，力量都蓄积在暗处，下一秒即将迸发开来。

车子缓缓停在荣光路的路口，再往里就进不去了。原本应该畅通无阻的路面上聚集了百十来号人，每人右手手腕处都带了一条黑色头绳，举牌的举牌，喊口号的喊口号。

不远处的过街天桥上起了黑烟，有人影在天桥上忙前忙后，忽然，一条白底红字的标语被铺展在天桥栏杆上，随着风势，红字越发鲜明刺目。

——企业高管不顾职工利益，将何以立足于社会！

高若愚就要伸手开车门，被萧南烟一把按住。

“再看看。”

手机里的声音还在继续传来。

“或许‘垄断’并不适用于我们，一来擎苍自始至终没有对其他企业进行过‘猎杀’或者‘掐尖’式收购；二来我作为代表，曾提议过反垄断监管政策的完善，如果各位有兴趣的话，可以去了解下。”

荣光路很快就被挤得水泄不通，网络上迅速出了相关视频。

高若愚视线一扫，忽然指着荣光大厦斜对面写字楼二楼处的一个瘦长人影，问萧南烟：“你看那个人，是不是秦时。”

萧南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盯了有一会，忽然发出一声轻笑，“行啊，居然比我先发现。”

“你教得好，”高若愚拍了拍萧南烟的肩膀，拉起冲锋衣拉链遮住小半张脸，戴好帽子，问：“我去解决？”

秦时是张志华得力助手，这阵子高若愚处理了不少和那些人有关的烂事，他早就手痒想绑人揍一顿了。

“看来公司迈的步子太大，扯着一堆人的蛋了，”萧南烟皮笑肉不笑地说，“留口气，得问话。”

他手里不知道从哪翻腾出来一把小弯刀和一张卡，弯刀十几厘米，通体银白，刀体上自带淡血色图腾纹路。

高若愚胸口突然钻心疼了一下，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嗓音连带着有些哑，“龙牙刀？”

“嗯，先备着，以防万一。到了直接刷卡进，没人拦。”

高若愚收好刀，一点头，眼神也带了些匕首般的冷厉与深邃。

萧南烟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疲惫地靠在座椅上，脸上皱纹都加深了些，他顺手打了个电话。

“喂，您好，我要报警，荣光大厦下面有聚众闹事的……嗯，大概百十来个人，可能得多来些警力，还有消防，有人在放火……不知道是不是**，但绝对是有寻衅滋事的。”

警笛声由远及近，萧南烟给高若愚发了条消息——

“人还在二楼，你快点。”

等看着写字楼二楼秦时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见时，萧南烟微眯起眼睛，精神也跟着紧张了一下，结果马上，高若愚的身形就出现在了窗边，很快又消失了。

萧南烟眉目舒展开，这才开了车门，双手往兜里一插，漫不经心地晃进了荣光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