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学上有一种普鲁斯特效应,是指人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就会开启当时的特定记忆,让人联想到某种体验、时间或地点。
这种回忆比其他方式带来的回忆都要生动并且沉浸——对气味记忆的回忆。
所以当高若愚踏进写字楼的大门时,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整个写字楼里都弥漫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檀木香,雅致沉静,却猛然间勾起了他内心深处不敢面对的记忆。
他正要刷卡进入的时候,忽然多嘴问了句前台,“大堂的香氛系统用的是檀香木吗?”
前台看着这个遮得还挺严实的客人,虽然有些疑惑,但见他能刷卡自由出入,明智地没有多问。
她温和地回答道:“我们采用的是清新花木调的香氛,头香以柑橘、绿茶为主,体香以柏木、睡莲为主,最后的尾香才是檀香木和沉香木,看来先生对香很有研究。”
高若愚道了声谢。
他缓缓抚上心口,困在记忆里的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还好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高若愚放轻脚步,猫一般悄无声息上了二楼。
秦时此刻正站在窗旁,一身黑衣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正声嘶力竭地给谁打着电话。
“警察来了就来了,怕个屁,你们接着喊啊!别忘了你们的妻儿老小!”
荣光大厦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红蓝警灯闪烁交替,黄色警戒线逐渐拉起,公安车辆依次排开。
消防车从好不容易腾出来的道上挤过去,尖锐的鸣笛混杂在警笛声中,直奔天桥浓烟处而去。
“私废公共积金,拖欠工资无度,残害员工无形!”
“他们不敢开枪,继续!”
“反对擎苍与政府合作!反对垄断!反对控股!”
“……”
讨伐声一浪高过一浪,那些人面红耳赤,情绪激动,推搡着就要对周围警察动手。
一时间剑拔弩张,形式不受控制。
防爆部队紧随而来,层层黑色武装将人群包围住。
高若愚盯着那些全副武装的人,感觉情况有些不对。
就在这时,秦时咬牙切齿地说:“快点,把炸弹安好,底下还能再拖一会。”
高若愚瞳孔微缩,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拍了秦时一下,居然被对方一摆手。
“别烦我,忙着呢!”
他说完这句话后身体突然变得僵硬,猛地转身要跑,还没走出半步就感到有股生猛的力道将他顶在墙上,疼得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见了血的刀刃冰凉,直抵在喉咙处。
“炸弹在哪,”高若愚压低声音,身上有一种和萧南烟极为相似的痞气和血性,“说!”
秦时憋红了脸,脖子上青筋也起来了,却怎么都看不清兜帽下这人的脸。
“我问,你就答,”刀锋近了,在脖子上划出一道又细又浅的血线,高若愚寒声说:“不然别后悔。”
“……你是谁的人?等等等等下!别动手!我说!”
他虽然嘴上应承着,可说出的内容没有半分有用的信息,高若愚听了两句就知道他是在兜圈子,耐心马上消耗殆尽。
就在此时秦时抓住机会,突然暴起,他的力道稍显逊色,靠着一副机灵劲闪转腾挪,险险避开匕首,甚至还将高若愚的兜帽扯掉了。
只一抬头的功夫,秦时目光一凝。
“高若愚?!”
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双手一撑,脚下一蹬,人就翻身掉到一楼,落地时就地一滚。
也正是这一滚让他躲开了直接飞过来的刀子。
他一边跑一边怒骂道:“我草你大爷的高若愚!西四那片厂子是不是也是你——”
西四的厂子是张志华手底下洗钱的一个重要根据地,结果前阵子被人一窝端了,惹了警察来,秦时查了好一阵子也没查出来是谁,只从监控里隐约看见一个人影,一身宽松衣服把身形遮得严严实实,警惕性很高,他查到最后也只查到一个角落摄像头里拍到的小半张模糊的脸。
秦时那会只觉得那半张脸很熟悉,却怎么都没能和高若愚联系起来。
毕竟,高若愚以前的形象是个大大咧咧傻里傻气干活的小法务,一看就好欺负而且缺心眼,和监控视频里拍到的人只能说毫无关联。
秦时话来不及说完,手都来不及摸到消防通道的门,就觉脖领子被人狠狠一扯,紧跟着头重脚轻翻天覆地,人就被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登时喉咙一紧,喘不上气。
高若愚垂着眸,额角青筋暴起,眼里泛起血丝,小臂猛然用力。
“说,炸弹在哪!”
秦时就算想说也来不及了,那一瞬间从喉咙处传来强烈的压迫感,让颈动脉刹那间供血不足,几秒的功夫,秦时脸色涨红,眼前发黑。
裸绞,巴西柔术的一种,可致命。
手机铃声响起,惊回了高若愚的思绪,他豁然松手,眼见着秦时的身体软软倒在地上,竟然有一瞬间的怔愣。
回过神来,见是萧南烟,他连忙接通手机。
“楼里有炸弹,”高若愚急急地说,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他扛起秦时,声音混着风通过手机传了过去,“启臣——”
“别急,”萧南烟依旧四平八稳,“写字楼门口桑塔纳。”
一冲出写字楼,果然见门口停了一辆桑塔纳,他二话不说就将秦时扔进车里,一晃眼间见车后座上还七扭八歪躺着几个已经被五花大绑的人,却顾不得这边,三两步就奔向荣光大厦。
可大厦已经被警戒线封锁,闹事的人已经被荷枪实弹的武力所镇压,正蔫头耷脑排着队上警车,一批一批地往警局里送,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也被迅速疏散,高效、迅速中又透露着一股紧张的氛围。
高若愚一颗心已经提到嗓子眼,马上就要跳出来了,他一边被惶恐不安包绕,一边被肾上腺素催着拼命往江启臣所在的地方跑。
他失去过江启臣很多次,每一次都痛彻心扉,百年的时间积淀出来的早已不是负罪感愧疚感,而是浓烈纠缠到他早已无法说清的感情。
无法放下无法离开,他能做的只有尽全力去追逐去守护,哪怕对方从未给过机会。
从听见“炸弹”那两个字开始,他的一切行为都已经不受控制,似乎连天魂都要撕脱身体强行离去,去找江启臣,强烈执念带动的身体行为全凭本能。
他从后门冲进大厦,直奔六楼而去,耳机里和萧南烟的通话并没有断开。
“拆弹专家已经到了,我们正在撤离,”萧南烟的声音略微有些急促,“不过——”
一声巨响突然炸开,轰然间带着山崩地裂之势,震的玻璃四散飞溅,木屑土块纷纷砸下,烟尘四起,路边被砸中的车子发出尖锐警报声。
高若愚是突然被一股气浪掀了出去,一下子被拍到墙上,痛到整个人都要四分五裂。
他顺着墙滑落在地,一口血呕了出来。
耳边嗡鸣一片,他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擂鼓般的心跳,余外寂静一片。
高若愚费力翻过身跪在地上,甩了甩脑袋,才让眼前一片的黑点逐渐消失。
耳机手机都摔坏了,他联系不上萧南烟。
他们在哪?
炸弹是只埋了一个还是埋了好几个?荣光大厦被炸了之后引起的连锁反应会不会让这栋楼继续坍塌?火光与浓烟是向上还是向下蔓延?还会不会有二次爆炸?
这些,他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向上爬,在一片狼藉中寻找那个人的影子。
救护车消防车的声音早已被隔绝在鼓膜外,短暂性耳聋让他并没有听见救援队伍上楼的声音,所以当有人将他一把扛起向下搬运的时候,高若愚近乎是条件反射地反抗踢打起来。
他不甘心,他还没找到江启臣。
救援人员摘下氧气罩一把扣在他脸上,两个人合伙将人按住,二话不说送到安全区后就又冲进大厦里。
高若愚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却突然被一把揪住后脖颈,等他看清身后人的样貌时候才停止挣扎。
“萧、咳咳咳,萧南烟?”
“没错,你爹。”萧南烟皱着眉,叼着烟,语气有点气急败坏,“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们早就下来了,你瞎逞什么能往里蹿什么蹿,显你了?”
高若愚望向萧南烟的身后,终于见到了江启臣,随即身体便是一软,他差点跪倒在地。
闪烁的警灯,紧急的救援,焦灼的气氛。
一切的一切都被他抛之脑后。
人是经不住吓的,好像有紧绷的一根马上就要断了,他迈步走过去,脚像棉花一样软,每一步都是在梦里。
几步的距离,却拉长的像一个世纪。
江启臣望了过来,两人目光在空气中微微一撞。
仿佛石子落入湖水激起涟漪,周遭一切悄然消失。
高若愚脑子一空。
“启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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